【壹】
对于吹笛人来说,最好的莫过于得到一支心爱的笛子。
他稍稍握紧了手中那支笛,那笛子通体漆黑,老板娘说它名为嗔念,可如他所愿。
他算是个手艺人,跟着师父学了八年笛,可现今天下动荡不安,人心惶惶,又有几人能偏安一隅静听笛声呢。
他是有抱负的,他饱读诗书满腹经纶,他也想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可他连自己都养活不起,远大志向仿佛都成了笑话。
年初下了很大一场雪,格外寒冷,他的笛子冻裂了,他想自己也差不多要交代在这了,他又想自己这一生也太过于惨淡无趣了。
他蜷缩在街边,雪落满了他的衣裳。
许是命不该绝,一位过路小姐认出了他的笛,救了他。
他们是认得的,曾经她经常一整个下午地坐在他身边听他练笛,她唤他文哥哥,给他添水置茶。只是后来她家为了生活另谋生路,不得不背井离乡。
从此三年了无音讯,如今再见是悲喜交加。
他是喜欢她的,从小他吹笛子都只愿意她坐在身边。
可如今却与从前不同了,他们地位悬殊,他不配开口言爱了。
亦是机缘巧合,他听人说城北有家神秘小铺,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了,仿佛做梦一般,竟真拿到了嗔念。
嗔念,为世人的嗔、痴、怨、贪所凝化成的实物,其声有蛊惑之力,可令持笛人心想事成。
【贰】
仅仅三年,他从一届布衣,一路攀升,入皇朝,面圣上,改新策,编良书,他成了大学士,皇帝身边的红人,他终于得偿所愿指点江山。
当然在第一年里他就娶了那小姐,他说,我终于可以和你在一起了,阿阮。
清曲起悠扬,嗔念落殿凉。
但你可知欲望总是无穷无尽,得到的越多,想要的就越多。
无一例外。
她坐在床边翻看着书信,世人都叫他林大学士,可她还如曾经那样叫他文哥哥。书信内容大致都是他又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想,文哥哥可真厉害。
她看完了书信,望向窗外,阳光从窗上漏下,撒在她脸上,许是阳光过于刺眼,她眼睛忽然变得湿润,她想她的文哥哥什么时候才回家呢,她真的好久都没见过他了。
她想到他们还没有进京的时候,文哥哥天天都陪在她身边,怕她闷给她讲外面故事,怕她无聊就给她吹笛子,他们一起礼佛祈福,一起放飞明灯。
她希望他能长命百岁得偿所愿。
后来进京了,他的官越做越大,也离她越来越远。她的文哥哥好像永远在忙碌,永远有处理不完的事物,永远有见不完的官员,她不敢打扰他,她知道自己帮不上他什么,所以不想给他添乱。
她守着偌大的林府,保证他后顾无忧。
忽的觉着有些冷,她想起身关上窗子,可却手脚无力,反而倒在了床上。她索性闭上了眼睛,她想自己可能要走了。
三年前,她决定用自己阳寿救他性命的时候就想到了有今天,她本以为要以命换命,结果只是要了她二十年,所以每过一天,她就庆幸一天,毕竟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呢?
她想原来自己也有逆天改命的勇气啊。
她笑着,眼泪却流出眼角,她不是怕死,只是想她的文哥哥了,她想好好跟他说说话,告诉他自己三生有幸才能遇此良人。
【叁】
林大学士是在三千里外的滇城得到夫人病危的消息。
他记得那天晴空万里,他觉得这么好的天气不应该传来的是这样的消息。他放下了手中所有的事,快马加鞭往回赶。
世人都以为自己有的是时间,总想着先追逐了功名利益,再与那人幸福余生。他们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眼光总是放在远处,他们似乎忘记低头去看看眼前人,似乎不知道有些人不会等他们一生。
林文还是没有看到夫人的最后一面,他到家的时候,全府挂白。
他忽然想到很久以前的自己,明明想要的就只是这个女子。
是因为只有自己加官进爵配她身世才能明媒正娶,所以他才拿了嗔念,当了官,娶回了他的阿阮。
是因为自己势单力薄无法护她周全,只有自己出人头地功成名就才能给她幸福,所以他才又拿了嗔念,一路进京。
是因为进京后他发现这京城的水可真深,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还会连累到阿阮,所以他步步为营整日奔波,一支嗔念周旋其中。
他以为她会陪他很久的。
他忘了最初自己就只是想和她在一起,就只是想让她明白自己心意,就只是想让所有人都接受祝福他们。
嗔念,嗔、痴、怨、贪,他迷了心,本末倒置。
林文站在府门口,一动不动。
许久,他低头取下那支笛,轻轻一下,嗔念从中断开。
断嗔,断痴,断怨,断贪。
可断了命的人却再不会回来。
他再未吹过笛子。
亦再未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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