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班上要推选红小兵,中民发现班主任苗老师看到他的时候眼神有点闪烁,闪烁里带着尴尬,好像还有点滑头有点轻看,他感到了这次的红小兵名额里不会有他,虽然他学习很好,各方面表现都不错。他看见贾领秀和王学东在办公室说话来,贾领秀的爹是支委,王学东的大爷好像是那里的公家人,可他自己的爹却是个没有任何名号的平常人。他的小心灵不情愿的琢磨着这些道理,他们凭什么,王学东总是抄别人作业,写字缺胳膊少腿哩,贾领秀说话大声大气的没个女孩子样,他喜欢尹红梅,稳稳当当的说话就笑,孩子的灵魂是敏感的,红小兵是先进的象征,是能让大家羡慕的,虽然潜意识里读懂了其中的世故,理解了老苗复杂为难的表情,但心里还是有些失落,怨恨老苗不能大公无私。不过令他欣慰并且有点高傲的是他获得了一支圆珠笔,这次又考了数学第一名。
每天上学,中民都从大队前边过,这一带是村上最热闹的地方,大队部的斜对面是老戏楼,早就没有唱过戏了,破旧不堪,前面的场地建成了几个猪圈,猪圈之间有过道象迷宫,孩子们常在这里玩耍做游戏,印象中戏台上总是放一些棒子杆,花柴,豆秧等杂物,外墙全用白灰水涂了,写了大字的标语“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戏楼就象个老旧的陈物掩藏在新鲜事物之间被漠视,忽略着。不过也许忽然会在某一时不经意间让人觉出它破旧中蔵着的贵气,楣檐上残存的精美的雕刻,精致的鼓型青石柱脚,平整的外墙,匀称的砖缝,都暗藏了不俗的风采,和曾经的辉煌。
前面供销社的墙上也是满墙的大字“打倒××x”,“批透批臭xxx”,“倒煤渣是王八蛋”。最显眼的还是大队部的大影壁,是一副巨型的工农兵版画,它的巨大形象一下就占据了人的脑袋,挤占了其他物象的存在。
大影壁正对着一条大街,这里大部分是第八生产队的社员,他们在这里聚集,开会,安排农活,说是大街,也就将将好能过一辆胶皮车,门朝大街的人家用石条垒了小炕,是方便坐人的,两边靠墙的地方也有石墩,都是石匠赵大山义务做的,平平整整的坐起来可舒服了——那时人都干的很积极,大公无私——。
下午两点,生产队的钟懒洋洋的响起来,“当…当…当…”钟就挂在胡同口天喜家的墙上,下面有个竖起来的石撵滚,队长站在上面正好够着敲钟,随便找个石头站上去就能敲——刚成队时那个漂亮的敲钟锤早就不见了——天喜家的外墙下面的墙皮都脱落了风化成潮湿的细土(细土里有蛤蟆虫,是狗子最先发现的),露出了里面的石头和砖头,对面是大狗家(那原是地主王举贤家的房子),外墙细致整洁,墙面也大,这样的墙一般不能闲着,照样涂了白灰写上大字,写着“团结,紧张,严肃,活泼”,二狗把这个说成是“团子带糠,芫荽泼汤”,二狗是个能耐人,他嘴里有很多操蛋话。
钟声响罢,大家趿拉着鞋,揉着眼,端着水,陆续到胡同口听队长安排下午的农活,队长皱皱眉:“天喜,天喜,还没出来,数你家远吗,”天喜也是十分工,大家都有怨气,他就是懒,大家犁地耙地正忙哩,他去解手,蹲在堤堰下不起来。队上分粮分油他一点也不少,队长看见他就发愁,二狗就又说“干不干十分,吃不吃一斤”,先分配的是十分工的劳力,再安排八分工的,八分工的劳力多是妇女,其实妇女并不少干,比如割麦子男劳力就干不过女劳力,抢收麦子的时候,妇女们虽有些怨气,可干起来还是不含糊,挣着八分的工干着十分的活,麦熟一晌,也正是雨季,那真叫抢收啊,大喇叭上支书广播鼓励,各生产小队都组织了割麦比赛,还买了汽水,买了麻糖给大家鼓劲。中民娘获得了今年的割麦先进,奖品是一把剪刀和一提溜汽水,在大影壁下领的奖,狗子娘也不甘落后暗自较劲,可是,怎么努力也撼动不了中民娘头把镰的地位。 中民觉得很骄傲。
今天是星期天,他们几个小孩分配到南山间棒子苗,老苗带队。天正热哩,知了的叫哗哗的霸满天地,村外的小树林,阴凉凉的,地下被孩子们盘腾出一片平整干净的地方,“正热哩啊老师,歇会儿再走吧,”老苗知道他们贪恋这片阴凉哩,“好吧,咱就歇歇,我给你们讲两个故事,到地咱可要红红干啊”。
到南山地的时候快四点了,前几天刚下了场透雨,苗子张的旺盛,正需要间苗管理,前段时间可忙了,过五月收麦子是农村最忙最累的农事,村上的机械,牲口,大人,小孩儿没一样闲着的。此时的地里不再是前几天的热闹场景了,安静得能听得见鸟叫,人也都闲散下来,现在只需要锄草,管理,静静的等着庄稼的生长。中民会干很多农活,有模有样,队长还表扬过他哩,他爹娘经常教他,“要勤紧,不要懒,不能让人看不起”。“看着,苗子要间隔一尺,哪一株旺就留下,其他拔掉,株距远的地方可以留两株,像中民学学,”老苗正在手把手的教学东,一边说着一边用他灵活的眼神看看中民。“哎,狗子,咋了间那么慢,还有时间吗,”有一次中民找狗子玩听他娘正说他哩“不要傻干,他们干咱就干,他们不干咱也不干”这和二狗说的意思差不多,“干不干10分,吃不吃1斤”。狗子不是二狗的儿子。
老苗咳嗽两声,笑一笑,对付这些孩子他有的是办法,“孩子们都很能干,能帮家里挣工分了,今天除了我布置的任务,多干一畦多记一分,我说了算,验收合格就记在本上。”
他这个办法也就在这里偷偷用一用,在队上可不敢提。“要变哩”,老苗又嘟囔了一句。他和狗子姥姥说的一样,狗子姥姥是个傻子,住在城里,每次回来就带来些先进的新闻。
狗子娘认同二狗的道理,二狗有才能,有几次中民发现下工以后大家一块往回走,走着走着他们两个人就拉到后面了,高兴的说着什么话。
日子过的真快,棒子在地也就占三个多月,马上就要秋收了,就在前几天,狗子的姥姥回来了说“分了,分了,要分了。”孩子们都笑话她,“你本来就是个疯子吗”。这天中民剜猪菜回来,见队长还有许多大人们都在钟底下低着头叹气,秋后就要分地了,队就散了。“大家在一块多好啊,人多力量大啊,修水库,修渠,打井,你帮我我帮你,多热乎,唉!散了人心就都散了”。“你大公无私,他只想自己,咋办”。“人都是私物啊。”中民也插了一句,大人们都瞪大了眼看着中民。“那天我在地里剜菜,听区里的丁书记自己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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