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车，杨爹已经在堂屋门口等着我们了，我大声招呼了一声——“杨爹”。“嗖”地一下，另一个男人从屋侧窜出来，和杨爹并排站着，咧开嘴朝向我们这个方向。我觉得那是表示了一个笑容。
这男人应该是这户贫困户的户主杨意忠——杨爹的大儿子。来了好多次，除了杨爹和杨意忠媳妇，这是首次见着他。我赶紧和他寒暄：“老杨啊今天冒出去做功夫啊？也好，落雨天，家里歇一气哒。”
杨意忠看了我一眼，嘴巴动了一下，就垂了眼帘，两只手的手指头捏住衣角。他瘦高单薄，面容暗淡，一身黄泥巴色衣裳罩过屁股，裤腿上，前前后后溅着几块乌泥巴。
这次我们连司机来了好几个人，大伙都和杨爹、杨意忠打着招呼。杨意忠很紧张的样子，脑壳朝这个人方向转一下，又朝那个人方向转一下，然后就不晓得该往哪个方向放好脑壳，只好朝向水泥路，那是我们的车开进来的方向。
杨意忠头上一直顶着样东西，头不动了，那样东西也不动了。我也看清楚那是根枯草。这根枯草细细的，恰好从中间折弯了，两头插进杨意忠头发里，牢牢地。所以尽管杨意忠脑壳转来转去，枯草也没能甩落下来。
杨意忠媳妇一直在厨房里探头探脑。她是间歇性精神病人，今年已经在桃江县城精神病医院住过三个月，回来才不久。上个星期一，我们来探访，她是在家的，正在院子里收拾萝卜。那堆萝卜红皮，水灵，不知道做成辣椒萝卜没有。
杨意忠没病，他能做些零工，别人家起屋，他挑砖，和沙，一个工赚180元。杨爹告诉我们，杨意忠就是胆小，懦弱，也不懂安排生产、生活，担当不起这个家。媳妇清醒的日子里也不活泛，家务、饭菜都弄不好。所以杨爹82岁了，却是家里的主心骨。幸好其余两个儿子儿媳都好好地。二儿二媳在深圳打工许多年，两个孩子，一个研究生毕业参加了工作，一个正在南京上大学。小儿子大学毕业后在益阳市工作。儿孙们有好有歹，闹得老人家又心酸，可又骄傲。
和我们说话间，老人家指挥儿子媳妇泡茶。夫妻两个悄悄在厨房里鼓捣，老半天没弄好。
同事胡辉进去了一趟，端了茶水出来，给我们一人递上一碗。原来茶已经泡好了。是自制熏茶，放着芝麻，水清亮，色黄，因为茶叶用枫球果熏制过，芝麻白生生的。我喝着茶，眼睛里是竹沙发上摊着的一大堆衣物，衣服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堂屋到厨房门口甩着一双布鞋，鞋面一只朝上，一只朝下。我踢了几下，把鞋子踢到墙边，那只鞋面朝下的鞋子被我踢转过来。
本来我有些怕喝这碗茶，因为碗沿上沾着一小片东西，有点黄，有点白，不知道是啥。逼着自己喝了第一口。水好，茶叶香。喝完了水，芝麻也嚼光了，并没有嚼到沙子。
忘介绍了，杨意忠的女儿叫小丽。读初三，期中考试考了全班第四。这是杨意忠告诉我们的，这回他声音很大。他还是那么“嗖”一下窜了进来，吓得我们都笑了。我们不晓得他说话能够这么流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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