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李芳 思想盛宴 昨天
早起,读完一本小说《一叶幽兰一剑花》,虽不是什么知名作品,也让人心有所感。讲述马湘兰一生故事,人如幽兰,心有执念,至死,方得解脱。
马湘兰诞生之日,便是民间上灯节。湘兰出生后,曾有一位盲人算命先生为其占卜,仔细掐了生辰八字后,先生惊呼:此女乃是颗金星!龙年虎时千家万火的灯日出生,将来必定是个绝顶才女。
后来,湘兰三四岁便开始读书写字,聪慧灵秀,远过常人。父亲酷爱国画,她便也早早拿起了画笔。家中虽不富裕,但父亲为一小官,又是书香门第,给了湘兰良好的教育。
只是母亲早逝,湘兰八岁时,父亲又因天灾水害,渔民暴动,被皇帝就地赐死。临死前父亲含泪托孤,让仆人把小姐送到外祖母家。
仆人带她到了六合,惊闻外祖母也于两月前心痛而亡。这下小姐成了拖累,仆人一时贪心,就以二十两纹银将湘兰卖为雏妓。
几经周转,她被羡兰楼妈妈马慕薇买下,马氏有书卷气,羡兰楼也被人称为“金陵书斋”,意为文品至上。
于是,马慕薇以金陵名角为目标栽培湘兰,为她广邀名师,遍访高人,教习湘兰吟诗作画、吹笛度曲。同时,又悉心传授待客之礼和御男之术,使其才艺非凡,举止合度。一颦一笑,俱动人心。
音律,让湘兰嗓如天籁,声若银铃,闻者无不动容;
诗词,让马湘兰胸怀广远,提笔名士般挥洒,见者无不击掌;
绘画,让马湘兰灵气勃发,泼墨大师般豪迈,看者无不拍案叫绝。
湘兰内修妈妈所传五种心法:耐心,细心,恒心,真心,爱心。卓然物外,气质不群。
随着时光的积累,马慕薇也已深知湘兰疾恶如仇,性情豪爽,顺着听话,逆着无情,只以好言柔语才能说动。
更为特别之处是,湘兰对钱财并不看重,重金之下,亦是难买芳心一颤。故此,马慕薇下了决心,让湘兰只卖艺不卖身,如此斟酌,此女便不会与她抗拒。
其实,马湘兰虽名列秦淮八艳之中,容貌却并不美艳,钱谦益评论她“姿首如常人”,但是,又盛赞她气质出众:神情开涤,濯濯如春柳早莺,吐辞流盼,巧伺人意,见之者无不人人自失也。
多年修炼,令她举手投足,若清波微澜,楚楚动人。
马慕薇自知湘兰性格另类,长期拘束恐让她对风月场生出倦怠之情,于是特许湘兰自有别宅。
靠着客人的馈赠,马湘兰积攒了一些金银,在秦淮河边盖了一座小楼,命名为幽兰馆。
自古以来,人们议论: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然而马湘兰却视钱财为草芥,仗义疏财,为人洒脱,不被小事羁绊,经常挥金似土,身边人有难,湘兰必定出手相助。
她傲骨柔情,只凭心性交人,若欣赏一个人的才华品行,即便他身无分文也愿与其共赏明月;若是胸无点墨,为人可鄙,即使他富可敌国,亦不多看一眼。
新来的小丫头失手跌碎她珍贵的玉簪,怕她责备,她反而赞叹:这碎玉的声音真是清脆好听。
爱慕湘兰的人虽多,却一直无人真正合她心意。直至她遇到他,生命中的劫数――王稚登。
王稚登长马湘兰十三岁,祖先为江阴人氏,后移居苏州。他才华出众,尤擅书法,四岁时便可作对,六岁时,王稚登便善书擘窠大字;
十岁时,王稚登即能作诗填词,后来,投于文征明门下,才高八斗,故被冠以“文征明第二”。
更重要的是,他与马湘兰秉性相似,常救人于危难,故而朋友遍天下,知己存八方,时人称其为“侠士”。
他慕名来访幽兰馆,首先便被馆中的百种兰花震惊,走南闯北多年,也未曾见如此爱兰之人。少顷,湘兰出门相迎。
世间有一种遇见,叫作久别重逢。两人虽生于不同的家乡,有着不同的成长环境,却因为共同的爱好,形成相似的磁场。一见如故,相互吸引。
见他眉宇轩昂,气质洒脱,湘兰对他,竟没有丝毫陌生感。
欣然入座,品茶聊天,更是宛若天成,时时心有灵犀。两颗心相互击撞,迸出电光石火。马湘兰心旌摇曳,王稚登却是深沉内敛。
两人品读诗词,共赏名画,弹琴奏曲。竟无一不和谐共鸣。王稚登的眼神渐渐离不开马湘兰,马湘兰也止不住泪盈于睫:为何到今日才遇见?
王稚登自然是早有妻室儿女,而马湘兰,是年也有二十四岁了。
从这日起,王稚登成了常客,煮酒对饮,欣赏兰花,谈论诗歌,品味人世。二人不只是男女之情,更是文字知音,诗画伴侣,常吟诗作对,互赠礼物以表深情。
马湘兰画作,从此都由王雅登首位鉴赏,题跋写序。
虽然相交不久,王稚登却已明了马湘兰的品性:此女真挚多情,温婉良善,细腻敏感,若是言语间稍有不慎,恐将刺伤于她。
况且,马湘兰虽然才艺绝伦,与自己情投意合,可毕竟是秦淮河边的妓女,而王稚登则出身书香门第,又有仕途之愿,真的与之结为连理,日后必定影响自己的前途。前后思量,几经辗转,王稚登断了和马湘兰结为永好的心愿。
马湘兰通透如水,又怎会强人所难。从此,他们以兄妹相称,照样书画来往,有说有笑,只是,每到怦然情动之时,自我约束,从不越界罢了。
比起湘兰,王稚登看重的并不是一往情深,而是仕途通达,以慰平生。
这样的机会,说来也就来了。
朝廷征召王稚登编修国史,他也就买舟北上,告别了湘兰。湘兰写下送别诗,其中两句:
征帆俱与行人远,失侣心随落日迟。
王稚登入仕编修,并不顺利,朝廷党争严重,他一个新丁,受尽挑剔,饱尝恶气。报国无门,他决定重返江南。他自觉无颜面对红颜知己,竟避开湘兰,直接把家迁到了姑苏。
湘兰不知他己归来,每日深受相思之苦。有一天得到消息,就马上坐马车直奔姑苏而去。
两人再见,恍若隔世。
马湘兰凝望心上人,再难忍住心事,喃喃轻语道:“先生既已归来,却为何不肯见我?湘兰虽以卖笑为生,却并非势利小人,无论先生身份如何,湘兰必定誓死追随,不敢舍去!”说罢,泪如雨下。
两人情融意和,但王稚登始终不提嫁娶之约。
一日,湘兰忍耐不住问王稚登:“你我二人相交甚好,可想来思去,不知称为何种关系?”王稚登粲然一笑说:“相识是缘,相聚是乐,究其关系,有何意义?”
秦淮八艳中,嫁得最好的当属顾横波,她夫君龚鼎孳,各种情况与王稚登相仿佛,仕途还十分顺利,他不管什么名声前程,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娶她回家,还要把一品诰命的封号送给她。
当然,这种比较毫无意义。
有一种凉薄之意,是可以真切感知,但又无一语能责备的。
马湘兰待之以一片赤诚,而王郎之心,却如海底针。王稚登维持那揣摩不定的心思:维系现状,不再越界。
世间真情,不在是否相守,而在是否惦念。王稚登虽与湘兰远隔千里,却相互追寻,担其冷暖,恐其饥饱,忧其悲喜,感其聚散,心心念念,如影随形。
两人相识三十余年,其间遭遇地痞骚扰,官宦逼迫,甚至马湘兰遭遇牢狱之灾,王稚登都出面保护,奔走解难。深厚感情并非从天而降,也非无源之水。是相互关怀,交织而成。
古人论情,常重内而虚外。内,便是心心相印的愉悦;外,则是肉身相守的安稳。
马湘兰在这世间寻访唯一灵魂伴侣,认准了那就是王稚登。不可获得肉身相守的安稳,那就保持心心相印的愉悦吧!
王稚登再一次踏上仕途,以出众的才学成为东宫侍讲。其间,他们也曾经一度迷失,想相守在一起,却遭丈人骂得狗血喷头,丈人赵志勇为上河举人出身,一直以王稚登这个乘龙快婿为傲,虽然年已八旬,依旧精神矍铄。
他为此特地训诫了“越轨无羁”的王稚登。
如果马湘兰是一普通贫家女子,娶之为妾在当时谁也说不起。正因为她是名满天下的秦淮名妓,而王稚登又是朝廷命官。才人言可畏,压力重重。
王稚登顶不住压力,也难耐相思之苦,病卧在床,仅仅半月,形销骨立。妻子赵氏贤惠通达,竟一乘小轿,接来了女扮男装的马湘兰,让他们一诉衷肠。
王稚登沉默许久说:“湘兰,此一时彼一时,我在痛苦的反思中,顿悟你我皆是天真过分。”
这一次,王稚登的顾忌与软弱,彻底断绝了两人的未来。
其后,同样才华横溢的剧作家屠隆,也曾向马湘兰表白,欲娶她为续弦。众人都觉得合适,拼命撮合这段姻缘。但是马湘兰有至情,她对屠隆直言不讳,心中只有王稚登。
马湘兰与王稚登,以书信寄寓相思和惦念,三十三年来,从未间断过。这些藏着爱恨怨愁的文字,被收录到《历代名媛书简》之中。内中文字,情真意切,惹人垂泪。
她的每一天:时时对箫竹,夜夜集诗篇。 深闺无个事,终日望归船。
王稚登七十华诞,他终于决定告老还乡,离开仕途,并向马湘兰发出了邀请函。
王稚登寿诞那日,马湘兰带了十五个能歌善舞的佳丽,浩浩荡荡,乘船前往为王稚登祝寿。这亦是她人生最后一次华丽盛宴。
她倾其所有,请了两家昆曲戏班,排练了《生死恋》王稚登连看两场,热泪纵横。他当着众人面对马湘兰说:“多才女子痴情妹,误你芳辰几十载。礼教杀人,名分羁人,名利误人。”
寿宴之后,马湘兰了却了一切心愿,回到了幽兰馆中,她顿悟,痴恋了一辈子的人儿己老,而自己,也心血耗尽,油尽灯枯。
她沐浴更衣,端坐客堂,在上百种兰花围绕之中,安然而逝。容颜端丽,亦无苦楚。
消息传来,王稚登痛哭失声,写下挽诗:
歌舞当年第一流,姓名赢得满青楼。
多情未了身先死,化作芙蓉也并头。
他到了七十从心所欲的年龄,再也不怕他人议论。
只是,等了他一生的马湘兰,驾鹤仙游,这一次不肯等他,独自上路了。
湘兰一生,冰雪聪明,早看穿了一切。
又海纳百川,始终包容。求仁而得仁,有何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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