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叹息

作者: Pure_soul | 来源:发表于2021-12-13 11:46 被阅读0次

    第一次去老公家里,当时他家里的亲戚都来看我。婆婆摆了一大桌子饭菜。几个婆姨和妗子都来帮忙。孩子们也都跟着一起来了。

    寒暄完刚坐下,一个瘦瘦高高的小伙子就过来给我打招呼,当时我正坐在里屋茶几旁边的沙发上,他从外面走近我突然把脸伸过来,审视一样盯着我,叫我“嫂子?”。我被突然放大的脸整的既惊且很尴尬,点头应一声,疑惑着回头看老公。他看着我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我转回身,他正伸手拿起旁边茶几上我刚喝了半瓶的果汁拧开盖子准备喝。

    他叫北北,是老公的表弟。

    知道他是这个情况,我心里有了准备,他有什么奇怪的动作和言语也可以正常视之了。他的妈妈,老公的小姨也会时不时过来叮嘱一下他,不要捣乱,又会转过眼神仔细看我神情。

    他说话声音低沉粗哑,偶尔有些卡绊,但是表述意思是没有问题的。吃完饭,他紧挨着我坐在炕边,跟我说:

    “嫂子,我,我也要坐火车,去,去北京。”

    别人问他,“你去北京干啥?”

    “去北京找,找女朋友,回来娶,娶媳妇。”

    迎来哄堂大笑。

    我大窘。

    这是第一次见面。

    我和老公在北京上班,并不在老家。回来玩了两天就回去了。

    后来有了孩子,临产时我才又回去老家。那时候,北北偶尔会来,进了屋先扫视一圈,有吃的拿起就吃,有喝的打开就喝。公公怕我生气,就会嚷他,我倒不是怕这个,我就是害怕他突然贴近我,让我莫名的紧张。他这个年纪,说他不明白吧,但是从他言谈中,可以感觉出来,他对一些事情是模棱两可的,带着似是而非和一知半解,我想对他好一些,又怕他经常来找我,依赖我。所以很多时候,我都尽可能的躲着点他。尤其后面发生的事情,我觉得冷漠些也好。

    再后来孩子出生,办满月酒,他就坐在炕沿边,看着孩子,笑眯眯的。想伸手摸摸孩子,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手拿起来,这一下那一下的,始终找不到地方放下去。我的心悬在嗓子眼里了。赶紧用手摸摸孩子包被里面,把孩子抱起来,假装孩子尿了要换尿布把孩子抱到最里面靠墙的位置。换尿布是不能给别人看到的。公公这个时候及时进来,把他连哄带推地赶了出去。我竟然从他离去的侧脸看到了一丝丝尴尬。

    后来我在老家带孩子,孩子太小不好坐火车,那时候又没有买车。期间有两次我在屋内听到公公在外面大声嚷嚷什么,后来才知,是北北又来了。不过都被他姨夫,我公公给赶走了,没让他进门。这个时候,我是冷漠的。我怕他不可预料的动作会伤到孩子,我像护崽的狮子,拒绝任何会伤到宝宝的因素靠近。自然也没有关心北北会怎样。他的心情会怎样。总之,他没有来了。

    我曾经问过我老公,像北北情况怎么不去医院看看呢?长得挺周正的一个孩子,这样下去多可惜啊。

    “生下来发烧,没及时去医院,后来病好了,脑子烧坏了,就这样了。小姨天天也不管他,也不教他,每天就顾着自己出去玩,也不带他,经常给他锁在家里。像他那样的情况,就是去看了也没有用。再说也看过,看不好。”

    “管又能怎么管呢?他智力不行,小姨也没上过学,也不会不懂得怎么去教他。”看了看身边的宝宝,我叹了口气。

    小姨这个人,给我的印象就是,皮肤很黑,不讲究打扮,但是看到别人穿着光鲜亮丽打扮的好看了,就会不错眼的看过去,定力差的我估计会被她看的不自在。出门经常手里拿着一把瓜子,走哪嗑到哪,农村有没有多讲究,随地一吐。说话嗓门很大,讲的无非是东家长李家短的,说到她认为精彩的地方就会大力一扯你的胳膊,或者胳膊肘一拐碰你一下,让你专注听她讲。她家离集市很近,出门走两步就到,所以只要逢集,必去溜达。不逢集的时候,她也会出去找乐子,比如跟别人凑堆打牌,看别人打牌,去别人家逛,在村里逛,要么就是去亲戚家逛。总之不会在家呆着。

    结婚第一年过年那会,按理正常拜年是你家带两箱年货去我家拜年,我家带两箱年货去你家拜年,这家送来的年货,就又送给那家去了,年礼循环着送,压岁钱是只给孩子们的。因为我们是新婚,所以拜年的时候每家都会给个红包。当时她给我钱的时候,我心里很不得劲,不想要这个钱,我想的是北北。“给北北买东西吃吧。”她还是追到门口硬塞给我。小姨夫是收废品的,长年开着一辆电动三轮车走街串巷。婆婆家里有什么纸箱子,酒瓶子都会留着,自己不卖,专等积攒的多了,给小姨夫打电话让他过来装走。小姨夫明明才五十的年纪,看着却像六十多一样,特别是他的牙齿,前牙掉了好几颗,看着更显沧桑了。从我第一次见到他到现在十年了,仍旧没有舍得去补牙。

    小姨家的房子是以前的老房。稍显低矮,进门视线有点暗沉,稍窄的过道,厨房就设在过道里。一个锅台,一口大锅,锅堂里通着隔壁屋子里的大炕,这样烧火做饭后,炕也热乎了。因为长年做饭烧锅,墙壁都是黑灰熏燎的痕迹。内室的门就在大灶台旁边放水桶的边上,进门左手边就是大通炕了。炕的对面是电视,衣柜,橱柜,一些箱子明显尽量规整过堆放在地上,地是水泥的。

    炕是南炕,临着一整排的窗户。光线投进来,让低矮的屋子看上去不那么压抑。我想着,北北被关着的时候,还好有这么一排窗户。可以坐在炕上看着窗外。窗下是大院子,院门口墙边犄角旮旯有个狗棚子,养着一只狗,我们进来的时候吼吼的叫唤。甩的铁链子哗哗作响。跟我们家甚至说普遍的家里在院子里种过菜后留下的菜畦痕迹不一样,他们院子里都是荒草,冬季枯黄一片,仍然坚强地在空旷的寒风中飘摇。

    孩子大点了,我们就一起回北京了。

    2013年夏天,回老家玩,农村有什么玩的呢?对我这个远嫁过去的外地人,也只有逛集市了,和新认识的小媳妇一起边走边聊,集市上非常热闹,我喜欢这氛围。可以什么不买,就这么溜达也很有意思,到处是叫卖声,热火朝天。东西不贵,走的时候可以买一些水果。那时候看到可爱的小衣服帽子也会忍不住下手,最让我惊喜的是,有两个摊子卖布头,有的布头一整块整好是一块床单,纯棉的,一块还不到二十。更绝的是那些花色,淡雅有之,浓郁有之,每种都别具特色,跟着一群小媳妇老大妈一起扒拉挑选,现在想想也很喜感有趣。

    只是没想到能遇到北北。

    因为在此之前,听说了他在集市上掀小媳妇裙子的事。见到他我还是比较诧异的,因为我听说他因为总掀别人裙子被她妈妈关起来了。

    他跑过来笑嘻嘻地叫我“嫂子?”对于我们这种近视眼来说,我还是比较羡慕他的视力的,我还没有看到他,他大老远的就颠颠地跑过来给我打招呼。

    我问他小姨呢?你自己吗?

    他说妈妈去逛了。他自己跑出来的。言语中还蛮有成就感。

    当时我正好逛到了集市街尾,准备到头就联系其他人一起回家了,旁边有个卖小吃的摊子,他看到了走过去伸手就要拿,那老板很明显认识他知道他的,在他手还没伸到的时候,就不耐烦地挥手让他去去,一边去。因为听说他经常在街道上晃悠的,应该也经常拿东西吧。不付钱的那种。

    我走过去买了点,准备给他,结果一回头,他正要捏起我的裙子角。我的视线对上蹲在地上的他的视线,他仍旧是笑嘻嘻地……

    每年过年,不是去大姨家吃,就是去小舅家吃。一大家子,舅舅这边的亲戚,妗子那边的亲戚能摆四桌。很是热闹。

    北北每次都来。那一年我们也回去过年,见到他的时候,发现他比以前更瘦了,没有以前有精神了,见到我仍旧是笑嘻嘻的,不过有些有气无力。我对他有些抵触,不愿意跟他靠近。但是他偏偏喜欢挨着我坐。头伸过来,跟我说话。这个时候我发现他说话句子更碎了,拼揍在一起要琢磨一番才能明白他的意思。他的眼睛没有以前那么亮了。我无奈又怜悯。没人跟他说话啊,也没有人真心理他,即使他过去跟别人打招呼回应的也是漫不经心地敷衍。这都是亲戚呢。跟他一样年纪的小伙子们都在叼着烟围拢在一起趴在炕上打牌,要么就是看打牌。他只坐在炕边沙发上磕着瓜子,别人笑得时候,他也跟着笑,我讨厌打牌,也就坐在沙发上,他还时不时地打破冷场,过来跟我说两句。怕我无聊的样子。

    小姨仍旧自顾自的跟别人聊天嗑瓜子,大声笑着,笑声传出老远。等到吃饭了小姨夫过来拉着他坐在一起吃饭,小姨在吃饭结束了要离开了才会找他,带上他一起回去。

    这两年再聚餐的时候,他一年比一年沉默了,一年比一年瘦了,后来的一年,也就是最近回家过年的这一年,小姨打包了饭菜回去,他并没有来。

    今年十月份,公公婆婆来看孩子,跟我说,北北快不行了。

    我很震惊。

    “现在没人敢去他家,一进门,他就过来撞你,发疯地撞,不要命一样。现在瘦的脱了形,眼睛都没光了。但是发起疯来劲特别大。有时候连你小姨也撞,你小姨夫用铁链子把他拴上了。唉!”

    “怎么就这么厉害了?”

    “你小姨怕他出去闹事,就一直关着他。他在家里闷的,没人说个话,再说他这两年身体也确实越来越不好了。”

    我想着,什么人一年年的关在家里,没人交流也会发疯的啊。再说他有正常跟人交流沟通的需求,他刚开始是喜欢跟人聊天的,是开朗的。小姨怕他闹事,但是他闹事的时候,她从来不在身边。堵不如疏,他长大了,对人生有了更多的好奇,发现和求知欲,但是没有人给他正确的引导,他困惑,他自己去寻找答案,他做错了,作为亲人的人只会吼他,责骂他,把他关起来,用铁链子拴他,他做的每一步反抗换来的是更加无助的结果,那得绝望到什么地步?困兽不过如此吧。

    “难道不能带他去看看医生吗?”

    “还看啥,都等他死了。”

    “……”

    现在我时常想起他,不知道他怎样了。从2011年见到他到现在,十年了。只是十年而已啊。

    每个人出生的时候都是纯洁的天使,希望每个天使都能被温柔以待。我希望有奇迹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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