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

【故事创作】
《642件可写的事》话题线索：写一则背景设置在1932年阿根廷的短篇故事，茶杯在其中发挥重要作用。     

                01  强烈的执念

      凉爽的海风，轻轻地吹，拂过我脸，绕过我的身，像小时候妈妈的手抚摸着我、抱着我。赤脚踩在洁白的细沙上，柔软丝滑，犹如触碰到妈妈的肌肤一样亲切。

        海浪撞击在礁石上，溅起了朵朵水花，这些水精灵好像感应到了我此刻内心的不平静，越跳越起劲。

      不远处，海鸟们来回追逐、嬉戏，从海上飞到沙滩，从沙滩跃到棕榈树上，哪里都有它们欢快的身影。这一幕，与50年前自己被海水冲上岸的场景，是多么相似啊。

        是的，50年了，整整50年，半个世纪的风雨兼程、艰难困苦，始终无法消除我内心充满恐惧的一幕，还有那魂绕梦牵的心愿，纵使我从一个10岁孩童变成了花甲之年的老头子，这个执念却越发强烈：我要回家！

                02  那一年

        我叫阿生，我的老家在广东潮汕。1932年，我刚好10岁，在家中3个小孩里排行老大，下面还各有一个弟弟和妹妹。

        我对童年依稀有些记忆，那时家里条件很一般，虽然不至于有一顿没一顿，但生活非常节俭，每一餐要是有菜脯、番薯和稀粥就算是很幸福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特别喜欢过节拜神，一来是热闹，二来是有多一些吃的东西。母亲会早早起床张罗多一些的贡品答谢神恩，祈求一家大小平安顺利。

      记得“菜脯蛋”是每次拜神必备的菜品，那个时候物资紧缺，每天都希望家里的老母鸡能多下几个蛋，这样也能给我们几个小孩解解馋。鸡蛋和菜脯搅拌在一起，倒进烧热的刷了猪油的大锅里，“哧哧”声瞬间响起，这绝对是美味佳肴在挑逗味蕾的声音啊。

        我家那里有个大港口，每当有商船靠岸，我们一群小孩子总是在码头边欢跳，既是高兴有大船靠岸，更是喜欢看各式各样的货物被搬下船，开开眼界。父亲就在码头给人当搬运工，什么货物都搬，有茶叶、布匹、煤炭、油料……，起早贪黑，干得都是体力活，非常辛苦。

        那一天，天气很好，母亲把我叫到跟前，对我说：“五年前，你大伯带着你堂哥一起去了南洋，听说他们现在发展的不错。今天收到他寄来的侨批，说是想让你也去那边当学徒，学点手艺。爸妈实在不忍心你这么小就出去外面闯，可是家里现在的状况确实有些困难。你看弟弟妹妹还小，爷爷奶奶又上了年纪。下周邻居阿福叔他们要随船去南洋，你想跟他们一起去找大伯吗？”

        南洋，一个遥远而神秘的地方，在我的眼里充满了诱惑。从我出生到这么大，去到最远的地方就是隔壁乡里，这一下子要漂洋过海的，我的内心十分忐忑。虽然我很不舍得爸妈，不舍得弟弟妹妹，但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也想为家里分担点重担，何况还有大伯和堂哥他们在那边，想想我也不用害怕。于是，在码头坐了一天之后，我毅然地跑回家，告诉母亲：“我去南洋。”

     

过番三件宝

        我依然清晰记得，当时母亲听完背过身去，偷偷地抹眼泪，径直走出了门。隔天，母亲开始为我准备行囊——“过番”三件宝：一块甜粿、一只竹篮，还有一条水布。竹篮里，母亲把一只茶杯也一起放进去，那是我平时喝茶的杯子，母亲说：“把茶杯带上吧，想家的时候就拿出来盛杯水喝。出门在外，不要忘了你是来自工夫茶之乡，看到喝工夫茶的人，他们都是噶己人①。”

        茶杯，在我们潮汕人的工夫茶里，一套茶具必备三个茶杯，一杯为“口”，三杯为“品”，喝茶实则是品茶。茶已融入我们的日常生活，无论做什么事，都会先泡上一壶茶，喝上两口再干活。而今，母亲拿茶杯给我当纪念，这是让家里的茶具“三口缺一”，每天冲茶时，都会想起我，母亲真的是用心良苦啊！

                03  海上历险

        泪别亲人，告别故土，我跟着阿福叔他们一起登上了红头船②。没想到天天在码头上看着红头船进进出出，如今我也登上这过番的船，一条未知前途、为亲人谋生计的船。

红头船

        大海一片茫茫，望不到尽头，看不到边，船上的人谁也不知道风会不会准确地将我们带到我们想要去的地方。

        在海上漂了很久很久，白天我都会走到甲板上看海面，心里想，会不会偶遇鲨鱼呢？它会不会撞我们的船？它是不是有锋利无比的牙齿？咦~想想不由得起了鸡皮疙瘩。夜晚的海上一片漆黑，我会躺在甲板上数星星，星星可真多啊，一闪一闪的，伴我进入梦乡。

        在海上漂，无疑是煎熬的。无数个日日夜夜，我们都企盼能快点靠岸。然而，海上的天气变幻莫测，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风暴袭击了我们的船，几乎所有人都参与到这场“战斗”中来，有的拉紧帆线，有的把好航向，三桅巨帆依然摇摆得非常厉害。

      瓢泼的大雨不断地冲刷着，板面变得湿滑无比。忽然，一个巨大的海浪打上船来，好多参与“战斗”的人都站不稳，重重地摔在甲板上。大风使劲得吹，我躲在船仓里，整个人晃得头昏脑涨。那个时候我还在想，是不是海龙王显灵了，带领虾兵蟹将要来抓我们。大概是在家里看母亲拜神拜得多了，吓得我赶紧默念：“南无阿弥陀佛，妈祖娘娘快显灵，保佑我们平安渡过难关。”

        因为年纪小，阿福叔叫我躲进一个铁箱里不要出来。我害怕极了，一个人躲在黑漆漆的箱里不敢出声。箱外，风声、海浪声、叫喊声，杂乱无序，我听得更加恐惧。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海浪打在我身上，瞬间把我激醒，我十分疲惫地睁开双眼，浑身酸痛得不想动弹。定了定神，猛地发现，我竟然躺在一片海滩上，四周散落着许多船上的物品，海鸟四处飞翔，嗷嗷地叫着，不时下来啃食些什么。

        远处还躺着一个人，红色的背心、腰间扎着水布、赤脚，那…那是阿福叔！我兴奋极了，吃力地探起身子，爬到他身边。然而，我呆住了，阿福叔一脸惨白，身上满是伤口，样子像是睡着了又像是……我使劲摇晃，嘴里拼命地喊：“阿福叔，阿福叔，你快醒醒，你怎么了，你快看看我啊”。然而，任凭我怎么摇、怎么喊，阿福叔就是不睁开眼睛看我一眼，也不应我一声。

        我难过极了，大哭起来，然而，海浪声、海鸟声淹没了我的哭声。这是哪里？我在哪里？这里是南洋吗？大伯和堂哥，你们在哪里？快来接我啊……

              04  海边的回忆

        一个海浪打来，脚有点站不稳，思绪也瞬间被拉了回来。我才发现，我的眼眶是湿的，衣领也是湿的，我已经分不清这是泪水浸湿的还是海水打湿的。

        而今，我站在马德普拉塔的沙滩上，我也知道了当年我被海水冲上岸的这个地方不是南洋，而是一个叫“阿根廷”的国家。简直难以置信，海水把我从北半球带到了南半球，这是多么远的距离啊，多亏了阿福叔当年的帮助，我才大难不死。

茶杯

        衣袋里，当年的那只茶杯还在，在那次大风暴中，它被磕掉了一个角，所幸的是并没有被海水冲走，而是随我上了岸，这应该是家乡母亲的思念，还有妈祖娘娘的保佑，让它与我紧紧相依。

      手握茶杯，眺望着蔚蓝的大海，我想一眼望穿，因为海的另一头就是我的家乡！家乡的父亲母亲，你们是否安好？弟弟妹妹，你们是否一样想念哥哥？

        两鬓斑白，容颜大变，思乡心切，魂不守舍。身在异乡，纵使已经成家立业，儿孙绕膝，可我的魂并不在这。

      落叶要归根，母亲，您是否还记得当年这个茶杯，它成了我的乡愁，成了我回乡的信物，也成了我回家团圆的动力。母亲，您一定要等儿，等儿重归故土，为您奉茶！

【注释】

①噶己人：潮汕话“自己人”。

②红头船：指清代潮州府（今潮汕地区）从事远洋贸易的商船，因船头油刷朱红色而名红头船。红头船是广东潮汕人的一个重要的象征。红头船曾经是中国同世界各地经济和文化交流的纽带，也是各地华侨同祖国联系的纽带。潮汕地区是红头船的故乡和始发地，大多数潮汕先辈为了生存和梦想，驾着红头船远渡重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