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出时代银行的后门，撕开夜幕和喑哑的平原”。
梁宇习惯性地打开手机音乐客户端，一首熟悉的歌曲传出，那是他每次都置顶的音乐，在这个城市里，已经听得不下数百次了。戴上耳机闭上眼睛，听着耳机里主唱那带着忧郁的沙哑的声音，梁宇尽量让自己不要想起手机的另一头。
手机的另一头，一个文件夹里面，是十几个借款的APP，几乎囊括了市面上主流的被称之为“借款超市”的东西。梁宇不想看到APP里头那一串触目惊心的数字，但同时他也无法回避这些数字，他身上的时尚潮牌，手上的APPLE Watch，桌上的XS，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他栖身的这个60平的小屋，都源出于手机APP里的那一串串数字，或者说是一串串密钥。
晚上，梁宇那美丽动人的女友就要相约他一起去一家人均消费三百的网红餐厅吃饭，虽然已经待业在家两个月了，但他还是处处维护他大型地产集团最年轻高管的完美人设，不被他的女友所拆穿。不可否认，梁宇爱他的小女友，虽然也是他花了一番套路追来的，但是仍止不住让他的思绪回到了那六七年前。
那时的他还在学校，一所以土建学科出名的211非985学校的建筑系读研究生二年级。这个专业历年90%的毕业生都进入了建筑设计单位，成为了千千万万个坐在电脑前赶图纸的设计师之一。那时临近毕业的梁宇依旧迷茫，直到他听了一个学长学姐分享求职经验的讲座。讲座没几个人，前面讲的几个人也昏昏沉沉，完全没有印象，直到最后一位年轻的学长，西装衬衫笔挺，发油很亮，声音洪亮，语速却很快，说他当年在岩土工程系差点毕不了业，找了一个苦逼的搬砖工作，然后为了梦想跳槽到一家小房地产公司，没曾想3年就当上了总经理，每天都和局长处长打交道，末了他还面带微笑附了一句，他已经在这座城市买了两套房和一辆大奔了。
那天晚上，梁宇变了，他一晚上都没睡好，仿佛是发现了一座金矿一般。
后来梁宇一连投了好几家地产公司，其中就包括了千门集团。在六年前千门集团还不如现在那么网红，不过依然是当时为数不多的几家全国性地产公司之一，已经在这座国际大都市拿下了不下数十块土地，正准备大举招募设计开发人员。梁宇很轻松地就通过了面试，拿到了千门集团设计部的offer。
初入职场的梁宇拿着略比同行平均高的工资，付完房租，还有不少的结余，大钱也赚不着，就存些小钱。设计部的工作主要是根据拿地的规划指标做设计方案，当然主要是把要求发给乙方设计单位，让乙方来出方案。所以说，当时梁宇的工作十分地清闲，比起那些他的同学忙成狗的状态，他常常在上午给乙方打了个电话催催方案之后就喝杯茶看看新闻了，不过对于具体设计一窍不通的梁宇，也时常犯一些业余的错误，与乙方爆发激烈的争吵。不过在乙方眼里，不管如何地幼稚，梁宇依然是“甲方爸爸”，面对晚上乙方邀请的饭局，时常选择困难，所以也从毕业时的排骨精变成了一个有点小肚子的青年油腻男。
初入职场的两年，时间真是过得飞快，除了领导偶尔不合常理的刁难与和乙方经常性的扯皮，设计部的同事之间关系也是极其朴素，波澜不惊。而办公室内部也是暗潮涌动，偶尔传出些什么绯闻，梁宇也不怎么关心，他的目标是能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虽然这点工资着实有点困难。这两年是房地产市场灰色的两年，大量住宅产品在这座城市的外环以外生根发芽，它们几乎都长着相同的模样，16-20层左右的小高层，基本都是涂料外墙，方方正正的户型，90平米能做到三居室，70平米能做到两居室，弄一些廉价的景观绿化，除了外墙的颜色有些许的变化，这些房子像极了纽约哈勒姆区的政府廉租房。建筑学出身的梁宇从内心十分鄙视这种千篇一律的设计，仿佛就是廉价的代名词，也更为鄙视那些给公司做精装修的乙方，完全没有设计水平，只知道用廉价来拿到订单。不过这种模式倒是给梁宇他们设计部减轻了不少工作压力，对乙方提出的都是几乎相同的需求，拿到的都是类似的图纸。梁宇不明白这么简单的图纸为什么要催那么久才能拿到，因为这种工作实在是太无聊了，所以他的同事们经常会对图纸提些鸡毛蒜皮的问题来凸显自己的存在感，但梁宇却是比较宽松的，他不喜欢扯皮。
短短的三年时间，这样如同克隆拷贝一样的产品在城市的周边竣工了无数，然而去化得却不甚理想。有一天晚上梁宇从郊区的项目上回来，路过一个大型的新建小区，发现小区几乎是漆黑一片，没有亮灯。又有一次梁宇路过一个小区的售楼处，穿着挺正经看起来略显老成的他立马就被四五个西装革履的售房小哥包围，要不是在售楼处门口，那恐怕还以为是要被拗分（上海俚语，“抢劫”的意思）了呢。其缘由呢，恐怕就是当时的房价，已经远远超越了当时人们的收入水平，就连梁宇这样受过高等教育的小白领看到这房价也要倾尽所有的财力，加上最大的杠杆才能负担得起。在入职第三年的时候，千门集团对公司员工给出了按照市场价八折买房的优惠，不过整个设计部的年轻人包括梁宇对于这样的政策确是相当地不屑，他们深知公司管理层都是怎样用一些他们根本看不上的设计单位和那些粗制滥造的材料，以及这样的房子是多么低廉的一个成本。
不过有时候转折却突然地不期而至。从一次聚会中梁宇偶尔得知他们高中的女神，小璐也在这座城市，而且就在一家本地的中小民营房企当销售。于是乎梁宇不惜代价搞来了小璐的QQ号，然后软磨硬泡约出来了一起吃饭。那天晚上梁宇穿着一身格子衬衫加牛仔裤来到了小璐指定的位于过去法租界的一家很难找的西餐厅，进去一看菜单，基本没有低于一百的菜，然后小璐就突然出现在了梁宇的面前。梁宇一怔，与高中的时候相比，小璐出落得更加地别具成熟的风韵了，一袭灰色的类正装连衣裙，露出雪白的手臂与小腿，肩上挎着一个他不知道的牌子但却很有逼格的小包，两旁一对精致的耳环更突显出她精致的脸蛋。小璐也是很有职业范儿，立马递给了梁宇她的名片，那是一家不知名的地产公司，不过后面跟着的则是“销售总监”。看到了女神，梁宇久久处于休眠状态的扯淡基因立马被激活了，那天滔滔不绝，时而是“面对乙方总监不惧声色，立马指出里面一个细小的错误，避免公司发生重大损失”，时而是“力排众议提出了一个创新的设计方案，得到了设计总监的赏识，然后这个方案用到的项目上获得了一个国际大奖”，听得女神那个是如痴如醉，不过代价就是吃个饭花了一千没吃饱刷了梁宇办了两年多没用过的信用卡。饭毕按照事先在百度上查到的套路，梁宇立马带着小璐去了附近林立的酒吧中的一家。搞设计的喝酒哪里是搞销售的对手，喝得迷迷糊糊的梁宇立马就被刚买完单的小璐拖上出租车带回了她家。到了家的梁宇再也忍受不住憋了十几年的下半身，十几年来晚上意淫女神的一幕幕喷涌而出，他一下就扒光了小璐的衣服，小璐竟然也不反抗。梁宇更加大胆了起来，一米七不到的身躯立马抱起了女神扑向床上。那一个混着酒精的夜晚实在是太过于激情，以至于后来梁宇都想不起来女神的叫床声。
第二天一早，梁宇起床看到了小璐已穿好衣服化好妆，正欲抱上去准备再亲热一番，女神将他轻轻推开，“快去吃早饭，早饭我给你准备好了，我要去上班了，销售可是件辛苦活，哪像你们设计。”梁宇看着这大而空荡的屋子，不禁问道：“我说小璐你一个人租这么大的房子，是不是有点浪费啊，要不我帮你找几个室友。” “这房子是我买的，”小璐轻轻的一句，然后就跨上高跟鞋推门上班去了，留下梁宇一个人呆在那里。
那周的周五刚上班的时候，梁宇无意间翻到小璐的朋友圈，晒着她开着保时捷的照片，又突发冲动给她发了条撩骚的信息，直到晚上八点才收到了回复。“我想我们那天确实喝多了，有点疯狂，我仔细一想，我们还是更适合做朋友。”梁宇勃然大怒，一把把手机摔在了沙发上，“王八蛋，这骚货一定是被哪个富豪给包养了。”梁宇心里这么想，然后立马就把小璐的QQ给拉黑了。
“我要赚钱！”当晚梁宇对金钱的渴望比之疯狂的李阳对于学英语的渴望更加强烈。
第二天，梁宇便自从入职以来第二次敲开位于集团大楼顶层的人力资源部的办公室，人力资源部负责招聘的小张看起来还睡眼朦胧的样子，一脸懵逼地看着像打了鸡血的梁宇。
“请问，销售部招不招人，我想去销售部。”梁宇语气十分地斩钉截铁。
“小梁，我帮你留意着最近的人事安排吧，最近应该是不招了。”
梁宇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不过最后他还是留到了小张的QQ号。过了一个星期，梁宇经过一番思想斗争咬咬牙请了小张吃了公司旁边新开张的人均300的怀石料理。第二天小张便向领导打听到公司的销售部由于业务大规模扩张正在社会上疯狂挖人、招人，让梁宇去试试，然后梁宇果断就被内推成功了。
上班第一天，梁宇被安排在了城市西北角的一处楼盘上，刚通了地铁，不过梁宇还是坐了一个半小时才勉强到了项目上。项目上一共就只有三个人，一领导俩小兵。梁宇的领导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未婚女性，看起来有点气质，又十分地干练，而他的同事，则一看就是一个社会人，中专毕业便出来干房产中介，每天穿着人模狗样儿的。
第一天，梁宇的领导，名字叫程莉，便把他叫到了办公室，一阵训斥，“你再穿成这样，明天就不要来上班了！”彼时的梁宇，还是一身的设计师或者程序猿装扮，那天下班后，他又咬了咬牙在一个做金融的高中同学推荐的商场里买了一套西服西裤衬衫皮鞋。
那年的夏天，是属于股市的，股市的热度就像这节节攀升的气温一样。整个售楼处里，虽然都假装看着项目信息，然而心却都飞到了这每天激情变化的K线图上去。程莉看这情形当然是不淡定了，急忙把员工都赶到大街上推销房子，自己则忙着在办公室盯盘。梁宇心想这站大街上卖房就犹如在非洲卖保温杯，完全不合时令啊，每天站着岗错过追涨杀跌的刺激，心里直痒痒。
那年的牛市也像是某国男人一般，泄得那是相当快。所谓股市里的一句名言“操作越少，赚得越多；操作越勤，亏得越惨”，这程莉每天低买高卖的操作只让她在股灾里一而再再而三地摔跟头，反倒是梁宇和他的同事们，平时被缚住手脚没法操作，倒是在股市里赚了不少。于是乎，那个秋天每天下班的时候程莉都要把所有的员工臭骂一顿，员工挨着骂心头却暗自窃喜，不妨碍同事们下班后去大众点评上人均排前三的店里消费。
也就是那个秋天，突然地，这个外环外的售楼处，开始涌进了越来越的人，连梁宇都感觉到了诧异，仿佛岛国女优来到了售楼处开签售会一般。每天一大早，还没开门售楼处门口都会围着一堆人看着在售房源的信息，主要以50岁及以上的人士为主，不过梁宇发现他们这些一身衣服不到一百块的人对于这几百万的房子却异常地爽气。
“这套房子，500万？要了，明天我先打200万定金过来。“
“400万买个大平层，我明天就打全款过来，帮我定了。”
梁宇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付几百万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隐形土豪，只是这墙壁上挂着的“仅剩”的10套房源，一个礼拜不到便统统卖完了。整个售楼处都震惊了，虽然他们暗地里都知道已售的一半房源实际都没有卖出，整个售楼处依然源源不断涌入渴求房子的人，就像在荒年渴求一碗小米粥一般。销售们的统一口径是可以从内部帮他们搞房，然后20天吧，所有的“内部房源”也销售一空。
项目所有房源售罄的那天，离过年还有二十天，程莉因为股票损失惨重的痛苦的表情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身上的各种奢侈品。那天晚上，整个售楼处的四个人在江边的一家景观餐厅吃了法式料理，梁宇就感觉每道菜一口就没了，从没吃过这种；然后他们去了附近家装修堪称豪华的KTV唱了个通宵。那晚每个人都像打了几瓶鸡血一般的嗨，是啊，假如说两个月赚了50万佣金还不能让人嗨的话，那还有什么能给人带来这样的快感。
那年千门集团华东区域公司的年会，也给人一种土豪降临的感觉，在苏州的一个倚着湖的私人山庄里，狂欢三天三夜，请了那年的好声音第三名，梁宇听着这唱歌水平似乎也跟他差不太多。区域总裁讲话，声音高了几度，请上台表彰的那些领导，也个个红光满面的样子，不知道是茅台喝多了还是什么。
过完年，梁宇被调到了另一个楼盘的售楼处，那楼盘估摸着都快到了江苏省，梁宇心想还是配辆大奔代步吧。这个楼盘的领导倒是很喜欢外包，梁宇最大的工作就是接中介的电话。那阵子中介仿佛比楼盘销售磕了更多的药，每时每刻打电话进来，电话里的声音仿佛中了五百万一半。梁宇一个小时要接十通以上的电话，有时候一个中介公司会打来二十几个不同人的电话，搞得他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仅仅半年吧，梁宇的微信通讯录加朋友圈就已被中介大军给彻底攻陷，通讯录里以A打头的名字起码有三百多个，翻翻朋友圈使劲往下翻，终于发现有一条不是房产的信息了，就感到无比的激动。所以梁宇只得放弃了治疗，选择再搞了一台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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