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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记24:周三,阴,大风

手记24:周三,阴,大风

作者: 程景至 | 来源:发表于2020-03-14 21:36 被阅读0次

    1

    今天是XK爹爹第三次走到村口了,双手背在后头,然后严肃地立在在马路边朝着看不到尽头的方向张望。

    “爹爹,您是要拿什么?我可以帮您拿。”我走上前问道。

    “没得事,我就在这里等等,我儿子托人给我们送来了东西。我必须在这里等着哩,你不认识谁送过来的……”他朝我摆摆手,示意我不用管他,然后继续注视着前方。

    此时太阳还不大,远方是朦胧的青灰色,那色调一直延申进更远的乡镇。

    “这每天巡查得紧,您现在站在马路边万一被巡查看到了就不好了。”和我一同值守得志愿者接着走上前劝解。

    “丫头,我两个月没见到我儿子了,我儿子也好不容易托人给我和他妈带点东西,你们就当没看到我的,拿到东西后我立刻就走。”爹爹说这话时,脸上的褶皱更深更密了。

    我们没再说话。

    “那行,那您要不到棚子这儿坐着等吧。”我对他说道,“这个位置坐着也方便看。”说着我从里面搬出一个塑料凳子放在棚口处招呼他过来坐。

    爹爹一边说着谢谢,一边轻轻挪步过来。

    2

    XK爹爹是看着我长大的,小时候只要回到村里,看到他都会喊他“XK爹爹”。按理说作为晚辈,尊称长辈的时候不应该加上名字,但因为辈分在村里最小,湾里见到的长辈都是叫“爹爹”,哪怕比爸妈年纪小的都是爹爹,所以从小为了区分不同的爹爹便会在这声称呼前加上名字。倘若现场只有一个长辈,那就直接称“爹爹”,但是很多时候,回到村里都是面对一群爹爹,那么就只能加上名字了。

    儿时记忆里,每每碰到一群爹爹,XK爹爹一定在那里,而碰到的一个爹爹也会是他。这么多年,他是唯一一个常年呆在村里的长辈,和他一同呆在村里就是前面他提到的儿子,儿子他妈,还有一个就是那个儿子的儿子,他的孙子。

    多年来,我们村变化很大,一部分人定居在了城市里,一部分人住到街上去了,剩下一部分在村里的要么就是在村里建了大房子,工作在外,假日归来,要么就是在村里建了大房子回来养老,而只有XK爹爹一家人一直窝在一间小平房里,而这个小平房也是几年前刚刚从老土房翻新的。大小没变,变的只是外面“时新”的样子——从黄土色变成白灰色,从黑瓦顶变成红瓦顶。这大概是暂时还存在我脑子里的关于他及他的家的全部印象,或许现在还有其他的变化。

    关于他的儿子,就是之前提到的在另一个镇的卫生院当保安的B爹爹。(没错也是叫爹爹,准确说XK爹爹是老爹爹,这是我对我村里的家族辈分的全部认知)如果没有这场疫情,B爹每周会从那边骑电动车回来,而恰是这场疫情,让这个家庭无法向别人一样团圆。这是XK爹爹说的,言语中夹着戾气,像是对这场突发疫情的不满,又像对疫情中的人为和物理阻隔不满。对前者的不满是共通的,而对后者的不满则含有某种宣泄。

    3

    XK爹爹一家的光景是我们村日子过得不太顺遂的,不顺的定义既有他们自己不断向周围人的倾诉,也有周围人茶余饭后的闲谈,从这里我们便能觉知到农村生活闲暇娱乐的维度了。

    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里,每每看到XK爹爹一家内心会因同情而生出一种难受,那时候心中会滋生出“生活宽裕的人要帮助那些不够宽裕的人”的想法,所以儿时那一声声的“爹爹”除了辈分之别的尊敬外,更多的是对他及他家人的关心。

    后来经历过艰苦年岁后,经历过人情冷暖后,才发现儿时的自己想法幼稚,原来对一个人,一件事的看法或者产生的感情从来就不能仅从外表上下结论,也不能仅从言语里下结论,更不能在短时间里下结论,而要从当时的感性意识中抽离。

    所以,长大后,多次见到XK爹爹后,不再只是看到他的清苦和清贫,看到更多的是从来不愿相信奋斗与努力,从来不愿相信其他人的改变是因为奋斗与努力,最后发展成一直对周遭抱怨,时常对社会抱怨,不相信这相对以前的确是个好时代。

    他的固执里有点像路遥笔下的孙玉亭。

    4

    XK爹爹坐在棚子这里的时候也时不时谈一谈乌七八糟的事,时不时谈一谈他们家的不容易,然后时不时谈一谈对疫情的不满……

    一辆QQ车停在了马路旁,车主没有下车,只是按了一声喇叭,挡风镜的角度辨不出车主的磨样,爹爹站起来定睛看了许久,没有向前走,大概无法确定,直到车主摇下车窗,探出半个脑袋出来,他这才开始跨步走过去,一直向车主道谢。

    车主也这才走下车,绕到车后,端出一个扁方的盒子,两个快递袋递到爹爹手里,爹爹端庄地伸出双手接住,像捧着圣物一般小心翼翼地站着,然后又不断向车主道谢,直到车主离开。

    这时村干部过来了,见到爹爹手里拿着的东西,“哎哟,这是什么啊?”

    “儿子单位发的一点福利。”他已经坐上了摩托车,但是仍然回头认真地说。

    “你这还谈什么,还有福利拿。”村干部说道。

    “欸……是啊,我们也有点福利,”他特意再强调了一遍福利,“那你们慢忙,我先走了。”他说完后,他右脚在摩托车上蹬了一下,然后想起一阵不均匀得轰鸣,随后就离去,直至消失在拐角里。

    此情此景,心里五味杂陈,感觉有种悲怆。人啊,号称这个世界上最能控制自己情感的动物,却还是会在某块阴影里任凭情绪像泛滥的洪水翻滚。

    对于XK爹爹而言,福利不仅仅是福利,再他心里好像是击碎横在他和同村人之间的一种隐形大墙的冲击物,似乎含有一种尊严意义上的反击。

    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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