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樊(樊晓庆)
哑巴新娘在旁人眼里她始终都是微笑着,不对,是傻笑。听不到声音、不会说话,她“理所当然”的被唤作“哑子”。
就连她的小孩都那么不懂事的叫她哑子,而她却听不到这些,只顾着冲人们笑。
她的世界是安静的,是所有声音都无法打破的安静,与此同时她也整日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
每一次听着有人提起“哑子”的时候,记忆里的那一天都会在脑海闪过:那一天,她是新娘,一个哑巴新娘。
那时候,我还只是一名小学生,放学后去了她的喜宴为吃喜饼为看新娘。在簇拥的人群中在简单的新房里见到了新娘,却不像我想的那般正式:一身大红的呢子裙装靠窗而坐,简单的马尾辫上扎着粉红头花,都没有盘发。
我很是纳闷一个女人一生最美的时刻就是新婚这天了,这姑娘怎么也不嚷着给自己盘个发呢那时我完全不知道她是个有些不同的新娘,不知道她唯一的亲人只有姐姐。脸是圆圆的婴儿肥,像个小孩子似的反复揣摩着腕上那对纯银手镯,笑得那样知足......
现在想来,那时的她一定没想到从那天开始,她的生命航船急转弯然后不受控制的驶进了煎熬的航道。
哑巴新娘的男人是个没有一丁点知识的庄稼汉,感觉从我记事起那男人就是那摸样了,好像从没年轻过。声音也从没好听过,没有一点润色的说话声总让人想起没加润滑油的机器,扎得耳朵疼。
关键的是作为两个弟弟的大哥,作为一个失去父亲的儿子,他只知道干活、只知道听他老妈妈的安排,还有打他的哑巴新娘,狠狠的打。
不知道是因为没有人教他媳妇是用来疼的而不是打的,还是有人误导了糊涂的他,反正哑巴新娘经常被打得哇哇叫,叫声时不时的回荡在小小的村子里。就好像她是他的出气筒,也不用担心她会告他的状。
从此,那个特殊的家庭里多了一个无声的劳力,割猪草、割羊草、锄地、放羊......几乎能想到的活都能看着她去做,除了做饭。我总在想,对于一个从没干过农活的女子,她是怎样学会做事的?
或许,正因为不能很顺利的学会做事,才时常遭受毒打吧。可是,她那些竭尽全力的吼叫除了让我们这些旁人心生怜惜外,又能奈何的了谁呢?让她干活、毒打她,就当是她命苦,做了人家的媳妇就任婆家安排,也认了。
然而不给她饱饭吃真得让人不解,如今生活也不算很差,她做了那么多的事难道都换不来一顿饭填饱肚子吗?就算是养只宠物也不至于这样对待啊,何况是他们迎娶进门的活生生的人哪。
这样讽刺的情境不是只在契诃夫的小说里才能读的到吗,怎么在我的身边竟上演着如此戏剧的真实。
她也想过逃离,逃离这不堪忍受的苦海。我上初中的时候,一次回家后听说“哑子逃跑了,沿着西南的沙漠跑了好久,但又被抓回来了”,我一个人默默想了好多。
不知道沉默的哑巴新娘心里到底有多无奈、有多少的苦水想要哭诉,可是这辈子都无法诉说,也不会有人听。
也许,她懂得自己仅有的希望破灭了,也或许,从那时起,她的心也死掉了。
哑巴新娘于是重新回归了她的轨迹。
割草、放羊、浇地、锄草,还要在农田里寻找东西填充饥饿得肚子。
我们总能在自家的地头看到吃剩的西瓜皮,都啃出白皮了才丢掉,我仿佛都能看到她吃瓜时的因紧张和饥饿而狼吞虎咽的神态,看到她丢下最后一块瓜皮时的恋恋不舍和吃过后满意的笑。
也能在路旁以及房前屋后发现她着急忙慌走过后留下的足迹和着那些吃过的杏子核、青苹果核、没成熟的向日葵籽......
村里人对她又爱又恨、既怜惜又无奈,毕竟日子长了,她给村民带来的破坏还是不小的。然而,对她来说,能填肚子比什么都强。
在我印象里,只有喜宴上的她还有些婴儿肥,往后每次见面都更比从前瘦弱,脸都发黄。
就是这样连肚子都顾不了的哑巴新娘也做了妈妈,听人讲,就连她怀孕的时候待遇也没改变过,只是挨打的次数减少了些,每日的三筐羊草依然是必修课。
直到生产的那天都没耽误割草,她的男人和婆婆都去镇上赶集了,回家后才知道家里新增人口了,至于到底在哪里生的、怎样生的人们不得而知。
这次回家,我再次偶遇她,比从前更瘦小了,脸上多了好多的疮疤,还是记忆里的细小马尾辫还是印象里的红格子对襟罩衫。像我每次见到的那样,她冲着我兴奋的哇哇直叫,可惜我仍旧听不明白她的意思。
或许是因为我看到星状的头花兴奋,或许是因为我白色凉裙,也或许是因为我木讷的表情和一双与人和谐的无辜眼神,更或许仅仅是因为看到了一个她自以为能够倾听她的人而兴奋,所有的这些,又有谁能够知道呢?
尘世里,我们都是渺小的一份子,只是,她比我们更加不幸。
我常想,既然上天不给她说话的权力、不给她有声的世界,那为什么就不肯给她一个无法体验疼痛的能力,那样她就安全了。
一直想为这默默的弱女子做点什么,可是又真得不知道小小的我能做什么,想想有朝一日她将悄悄的逝去,然后被人们轻轻松松忘记我就很不平衡。
哪怕写一写我记忆里的新娘也是对我最大的安慰,至少说明她被我知道过,只是,我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又或许 她都不曾有一个正式的名字。
且容我叫她“哑巴新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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