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生命本来没有名字

摘自周国平先生的——《只是眷恋这人间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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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本来没有名字”——这话说的多么好！我们降生到世上，有谁是带着名字来的？又有谁是带着头衔、身份、财产等等来的？可是，随着我们长大，越来越沉溺于俗务琐事，已经很少有人能记起这个最单纯的事实了。我们彼此以名字相见，名字又与头衔、身份、财产之类相连，结果，在这些寄生物的缠绕之下，生命本身隐匿了，甚至萎缩了。无论对己对人，生命的感觉都日趋麻痹。多数的时候，我们只是作为一个称谓活在世上。即使是朝夕相处的伴侣，也难得以生命的本来状态相待，更多的是一种伦常和习惯。浩瀚宇宙间，也许只有我们的星球开出了生命的花朵，可是在这个幸运的星球上，比比皆是利益的交换、身份的较量、财产的争夺，最罕见的偏偏是生命与生命的相遇。仔细想想，我们是怎样本末倒置，因小失大，辜负了造化的宠爱。

是的——你是，我是，每个人都是一个多么普通又多么独特的生命，原本无名无姓，却到底可歌可泣，我、你、每一个生命都是那么偶然的来到这个世界上，完全可能不降生，可毕竟降生了，然后又将必然地离去。想一想世界在时间和空间上的无限、每一个生命的诞生的偶然，怎能不感到一个生命与另一个生命的相遇不是一种奇迹呢。有时我甚至觉得，两个生命在世上同时存在过，哪怕永不相遇，其中也仍然有一种令人感动的因缘。我相信，这种对生命的珍惜和体悟乃是一切人间之爱的至深的源泉。你说你爱你的妻子，可是，如果你不是把她当作一个独一无二的生命来爱，那么你的爱还是比较有限。你爱她的美丽、贤惠、温柔、聪明，当然都对，但这些品质在别的女人的身上也能找到。唯独她的生命，作为一个生命体的她，却是在普天下的女人身上都无法重组或再生的，一旦失去，便是不可挽回地失去了。世上什么都能重复，恋爱可以再谈，配偶可以另择，身份可以炮制，钱财可以重挣，甚至历史也可以重演，唯独生命不能。愈是精微的事物愈不可重复，所以，与每一个既普通又独特的生命相比，包括名声、地位、财产在内的种种外在遭遇实在粗浅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