概要:小镇青年何宝聪是一个梦想做音乐家的普通音乐老师。业余时间,他独自完成着一份别人难以理解的壮丽事业……如果音乐变成语言,承载交流的使命。所有的音乐家仍然害怕一件事……
1
何宝聪在教室里跟几个孩子斗智斗勇。
他正在和鼻涕弟探讨“宇宙里究竟有没有外星人”。
“所以说,外星人这种生物,可能你这一辈子也遇不到,可能明天就出现……”和他瘦弱的外表不相称,何宝聪聊起天来犹如无限循环的八音盒,你甚至找不到停止的开关。他的白衬衫领子熨帖,西裤毫无皱褶,好像马上要去开音乐会。
事实上,他正靠在脚踏风琴上。
何宝聪斜倚在整个学校唯一的脚踏风琴上,鼻涕弟个头刚到他胸口,身体前倾,全神贯注地注视这位来山区支教的年轻音乐老师。一大一小两个瘦子,组成了一个重心不稳的“人”字。
“老师,您真厉害,什么都懂!”鼻涕弟的话语夹杂着噗嗤噗嗤的吸气声。
“你为什么想知道外星人呢?”
“外星人很厉害的,可以治好妈妈的病,可以把漏风的屋檐修好。还可以变出好多糖果。”鼻涕弟憧憬地说。
“嗨,你以为外星人就是来实现你的梦想的?你们连语言都不通……我爷爷遇到的外星人可不行。”接受了小小崇拜者的崇拜之情,何宝聪得意洋洋地说溜了嘴。
“啊,真的吗?”鼻涕弟激动地扑上来,把鼻涕抹到了何宝聪的外套上。
何宝聪连忙把他捏住,掏出纸巾给他搽干净鼻涕,又把自己的外套草草擦过。
小孩子真麻烦。
滑头滑脑的小镇青年何宝聪,实在不是当老师的料。他的梦想是当音乐家。但前年父亲去世,他为了减轻家里负担,自觉报名师范大学,音乐教育专业。
学校成立了支教项目。只要来这个小山村支教一年,就可以保送攻读研究生。何宝聪立刻报名参加。他知道凭自己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绝对考不上研究生。
同来的同学们纷纷抢走了语文课数学课英语课。他却被派来在这个小小的音乐教室里当孩子王。音乐课,在广大中小学,是被边缘又边缘化的学科。音乐老师,自然也属于弱势群体。何宝聪无课可上,只好随遇而安,跟孩子打成一片。
这学校的孩子基本都是留守儿童。家长都进城务工了。整个村的孩子,上了五岁,能走路,就送学校来了。甚至还有几个三四岁的。上不了课。还有两个孩子估摸是自闭症。这些无法跟上课的孩子干脆凑了一个学前班。配一个班主任,也不教课,只让孩子随便玩,不出安全事故就行。
学前班的新晋班主任,正是何宝聪。
这不靠谱的小青年对鼻涕弟说:“你知道想认识外星人,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鼻涕弟懵懂地吸溜回半截鼻涕。
“就是要会说外星人的语言。你要跟他们对话才行!”
“那……怎么学会外、外星人的语言呢?”
“这个就要循序渐进。首先学好语文课。再学好英文课,然后德语日语爪哇语……总之,地球的语言你学个遍,就可以学外星语啦。”何宝聪满嘴跑火车。
鼻涕弟诚惶诚恐地看着何老师,又思考了一下地球仪上那些多如牛毛的国家,感觉这辈子也学不完地球的语言。
“何老师,还有别的办法吗……”
“也有啊。交流的方式有很多种嘛。比如肢体语言,跳舞……音乐也是一种方式啊。”何老师摇头晃脑地说。
“音乐?”
“音乐。曾经有一个很伟大的指挥家说过,音乐是没有国界的语言。”何宝聪一撩衣摆,坐在风琴面前,架势十足地抬臂。鼻涕虫张开嘴,敬畏地看着何老师。
十根手指堪堪要碰到琴键,忽然,一阵尖叫摧枯拉朽地走过地板,撕破何老师的架势。
何宝聪狼狈地在琴键上砸出一段噪音,一扭身:“小皮!小冬!别打架。”
这几个孩子都很有个性。鼻涕弟喜欢异想天开。五岁的金梅爱好咬课本。自闭症孩子小皮,一直很安静,只要没人抢他手里的书包。自闭症孩子小冬则喜欢用尖叫表达不满。
方才是小冬要抢小皮的书包,被小皮揍了。于是小冬上演了尖叫独唱。小皮锲而不舍地继续揍他,小冬就像被安上了鼓槌的尖叫鼓,有节奏地尖叫起来。
又一阵磕磕磕的声音传来。何宝聪扭头一看,是金梅。她原本蹲在地上玩,不小心被打架的小皮小冬踩到,小声地嚎了一嗓子,津津有味地啃起了老课桌的桌角。
鼻涕弟挥臂大喊:“你们……别!打!啦!”一边说一边吸溜鼻涕。
教室里群魔乱舞。何宝聪撑着额头,不太想说话。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眉头一扬,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在风琴上,开始弹琴。
鼻涕弟听到琴声,转过来看。他好奇地去拿那个小盒子,被何宝聪轻轻拍了下手。只得把脸凑过去东瞅西瞅。
何宝聪弹奏的曲子,鼻涕弟从未听过。不过,很快,他发现这音乐跟教室里的一切声响有所联系。似乎尖叫声和打架声都成为了音乐的一部分。
何宝聪结束了弹奏,拿起小盒子按了一下。
鼻涕弟崇拜地问:“何老师,你这个盒子是做什么的?”
何宝聪动动手指,刚才他弹过的曲子倾泻而出,让鼻涕弟睁大了眼睛。
“这是个录音机。”鼻涕弟肯定地说。
何宝聪笑了笑。
“老师,你是音乐家吗,你是不是在作曲?”鼻涕弟追问道。
“我不是作曲,我是在搜集音乐。”
“搜集音乐做什么呢?”鼻涕弟继续问。
“音乐,是一种语言啊。”何宝聪神秘地笑一笑。他原本长得清秀,就是眼神油滑,加上忽悠神功到位。此刻神秘一笑,有几分介于世外高人和邪教教主之间的风骨。鼻涕弟已经被何老师迷晕了。
忽然,何宝聪支起耳朵一听,迅速走过去,将小皮小冬拉开,牵着金梅,边走边吆喝:
“下课了宝贝们,该吃饭了。”
2
鼻涕弟站在合唱架上,前后左右都是人。西河初级中学一年一度的艺术节将在他们的歌声里拉开序幕。
鼻涕弟,哦不,如今他有大名了。他叫肖海波。支教结束后,何宝聪回到学校继续读研。偶尔会给肖海波写几封信,鼓励他好好读书。乡村小学毕业后,肖海波考入镇重点——西河初级中学。肖海波第一次在学校遇到何宝聪,后者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哎呀,好久不见。你不拖着鼻涕,我还真不习惯……嘿嘿。”何老师长手一揽,将肖海波蹂躏了一番,又说:“长大了,还满正经的嘛。我们合唱团就需要你这样的门面!”
肖海波结结巴巴地问:“何老师,那,什么是,是不正经啊?”
何宝聪非常自然地指了指自己。
肖海波眯起眼,看着舞台正中的何宝聪。当初的小镇青年,已经成长为重点中学的音乐老师兼合唱团指挥。依旧很臭美。穿着米色西装,打着领结,嘚瑟得每根头发丝都在冒心心。
不过,何宝聪虽然外表不靠谱,但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音乐狂,对音乐的研究达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他很臭美,又喜欢招蜂惹蝶,但一直没有女朋友。把全部精力都放在研究音乐上。
肖海波想起了那个个初夏的下午。他去拜访何宝聪,在教师宿舍里看到山一样的老式磁带盒,堆了整整齐齐的一面墙。
“这是什么?是您录的吗?”
“大部分是我爷爷录的。”何宝聪说。
房间里塞满了磁带、光盘,两台巨大的音响默默地靠在墙边。书桌上摆着一台样式奇怪的设备,很多按钮,还有两个旋钮。
“这是什么?”肖海波依旧好奇心过于旺盛。
“收发机。”何宝聪幽幽地说。
“这能做什么?”肖海波想触碰,何宝聪伸手将他拖走。
“好奇心会害死猫哦。”何宝聪说。
肖海波是个实心眼加上好奇心过于旺盛的人。他住校,一两个月才回家一次。周末喜欢找何宝聪蹭饭。又主动报名何宝聪的合唱团。他的声音还不赖,何宝聪没有拒绝的理由。时间一长,何宝聪也就无奈地接受了这个小拖油瓶。于是,肖海波成为多年来,第一个深入了解何宝聪的事业的人。
何宝聪的事业,表面看起来就是:搜集各种音乐,必要的时候,自己上。
搜集什么音乐?为什么要搜集音乐?怎么挑选?为什么有时候要自己上?肖海波脑海里的问号快把他撑爆了。
经过自觉或不自觉的软磨硬泡,肖海波终于把何宝聪缠得烦了,给他讲了讲发报机的用法。
“这么说,您自己建了个无线电台?然后发送您搜集的音乐?”肖海波睁大了眼睛。
“你这孩子,私自建电台可是违法的!我就是业余爱好者!别把眼睛瞪着,知道你眼睛大了。”何宝聪一巴掌拍他脑瓜上。
歌曲的前奏响起来了,肖海波收回胡思乱想,但他敏锐地捕捉到何宝聪的裤袋鼓起了一块。那是个小录音机。
何老师果然不放过任何搜集音乐的机会。尤其是今天——合唱团唱的歌曲是他改编的。
孩子们的歌声响起来。清澈的天空被乐声涂抹得五彩缤纷。三个声部互相交错,歌声弥漫在礼堂周围,如同细雨一般落在翠绿的草地上。
这本来是一首脍炙人口的经典歌曲,经过何宝聪的改编,声部变得丰富,节奏变化多端,甚至有了叙事性的感觉。看台前方的校领导仰着脸,似乎很满意。
临近尾声,合唱团忽然动起来,第一排学生依次跳起来,犹如波浪划过。接着是第二排、第三排……歌声丝毫不乱,加上跳跃产生的鼓点般的脚踏声,将歌声送上壮丽的高潮。犹如一朵瑰丽的音乐玫瑰“噗”地绽开了全部花瓣,将所有的美丽展示在世人面前。
校领导的脸色变了。
歌声结束,掌声经久不息。肖海波竟然产生了奇怪的感觉,掌声是歌声的延续,这是另一段变奏。
何宝聪面向观众席敬礼。在掌声将歇的时刻,坐在钢琴上,弹出了一连串滑音。
“这才是真正的结束。”肖海波暗道。果然,他看到何宝聪摸了一下裤袋,结束录音。
主持人上台讲话,合唱团退场了。
肖海波激动地去找何宝聪,却发现他被副校长拉走了。肖海洋跟上去,发现副校长在训何老师。
“何老师!你怎么能让孩子在架子上跳跃?如果有人从架子上摔下来怎么办?如果受伤严重怎么办?”副校长很生气。
“这一段需要一点快节奏的鼓点,孩子们的脚踏声是最合适的……”何宝聪努力辩解。
“音乐是最重要的吗?安全!安全才是!何老师!”副校长暴跳如雷,“找一份谱子,好好唱就行,别搞那么多幺蛾子。”
艺术节圆满举办。何宝聪被处分了。
他不能上课,也不能参加合唱团排练。干脆就窝在自己的宿舍里,一连半个月都没人见过他。
这天晚饭时间,肖海波鬼鬼祟祟地窜到何宝聪的宿舍里。
“你来做什么?我这儿没好吃的了。”何宝聪口气不太好,但肖海波知道他没生气。
“来看看您。我知道您闷了。”他小心翼翼地说。
“哎。我不闷啊。”何宝聪摆弄着他的收发机。
“您到底在发送什么呢?”肖海洋脑子里的好奇心总是冒得很快,按都按不下去。
“你真的想知道?你知道了以后,就走不出这个大门了。”何宝聪转过来,严肃地说。
肖海波的小心脏乱跳了一阵,感觉何老师并不是杀人魔,就勇敢地昂起小脑袋:“何老师,我不怕!”
何宝聪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你过来坐。反正,你今晚的晚自习是回不去了。”他找了根凳子。
3
“你现在听到的故事,要从我爷爷那时候讲起。”何宝聪支着头。
以下是何宝聪的自述:
我的爷爷当过兵,非常喜欢音乐。他曾经做通讯兵的无线电收发员。后来,一次战役里,他受伤了,引发高烧。战地条件艰苦,便烧坏了嗓子。他就终日沉默起来。
复员后,他在无线电厂工作。成天揣着自己做的一个收发机小匣子。业余时间喜欢研究作曲。喜欢把自己做的曲子录下来。他很会吹口琴,也能拉一点二胡。有的还不错。有的就听不出音乐的感觉。还有空的时候,就钻到老林子里,漫山遍野地跑。
我还记得很小的时候,被他带去野外过。草很深。夏天的虫鸣笼罩着我。爷爷在不远处的大石头上摆弄着什么。我就自己跑来跑去。困了,就躺在草上睡觉。醒来的时候,已经被爷爷背回了家。
爷爷摆弄的这些东西,谁都不知道是什么。他也不许别人碰。只是我偶尔缠他玩耍的时候,会抱着我,让我看一会。家里人都觉得爷爷是个怪人。
后来我渐渐明白,爷爷是在用无线电发射什么。并且,他也有规律地收到讯息。
但是爷爷不会说话,我也没法问清楚。
后来有一天,爷爷再也不带我玩了。我很委屈。但小孩子的新鲜花样很多,我便转移了注意力。渐渐长大后,我也不再关心爷爷的秘密。
我十六岁的时候,爷爷去世了。他的工作间被封了起来,谁都不想打开。因为里面实在是太乱了。
后来,爷爷的老房子要拆掉了。大家派我去收拾,“看看有什么还能用的。别的都扔了。”
我特别烦这件事。磨磨蹭蹭地,打算都给扔了得了。
那天我推开门,一排一排整齐的磁带几乎堆到了天花板。于是,我第一次了解了爷爷不为人知的壮丽的事业。
那些磁带可以粗略分为三类。
第一种,封面潦草地写着编号和日期。里面都是爷爷自己录下来的声音。有一些是爷爷自己创作的,有一些是他在别处录下来的汽车声、火车鸣笛、烟花声、锁门声、工厂机器轰鸣、风雨声……
第二种,每一个磁带上写着一句话,都很短。例如“你好。”“我是何志强。”“这里是中国。”“你在哪里。”……
哦,何志强是我爷爷的大名。
第二种磁带,里面是爷爷精心编制过的声音,有乐器演奏,风雨声,人声,嘈杂声等。但能听出一定的节奏和规律。每一个磁带记录的声音长度不一,短则几十秒,长则三五分钟。
第三种磁带,里面存储的声音则更奇怪。完全不属于我们熟悉的七音阶的体系。类似蜂鸣或机器声,有的很像噪音,但隐约有一些规律性。有的仿佛是机器人在讲话,一连串爆破音。而且,可以听出,不止一个声道,一般两到三个声道交织出现。不知道爷爷是从哪里录的。磁带背面贴着卡片,有的写了一句话,有的写了很多句,有的则空白着。
我在工作间里四处寻找。翻到了爷爷留下的一大摞工作日记。
爷爷的工作日记,记载了他二十多年来的事业。
我熬了好几个通宵,翻看完爷爷二十年的工作笔记。里头的内容简直匪夷所思。而又真实地存在我面前。
爷爷——通过无线电与某位神秘朋友联络。
联络的工具,就是音乐。
首先,要接受一个观点:音乐可以是一种语言。曾经,法国小提琴家弗朗索瓦·苏德勒发明了索来索语(Solresol)。它拥有基于目前通用的七音阶的七个音节,能够被写成乐谱,被歌唱或演奏出来。字词按其首个音节或音符分成不同种类的意思。
爷爷自己摸索多年,在跟神秘朋友的交流中,创造了只属于他们两人的“音乐语言”。
那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音乐表达系统。爷爷的笔记里详细记载了其中一部分内容。
……
为什么是音乐?为什么不用人类语言?我也不知道。我猜想,那位神秘人并不是中国人,不会中文。我爷爷也没有掌握一门外语。所以,双方交流只能绕开普通语言了。
继续说吧。我当时非常震撼。这简直是一个史诗般的事业。用音乐创造语言进行沟通!听起来不可能吧。
但那些磁带就是证据。
第一种磁带,是爷爷录下来的音乐素材。他按照音乐语言的语法对其进行剪辑组装,就形成了第二种磁带。第二种磁带里的音乐,翻译成文字,就是磁带表面记录的一句话。
第三种磁带,毫无疑问,记录了那位神秘朋友发给爷爷的音乐。同样使用了音乐语言的语法。
于是我开始学习爷爷的音乐语言。
……
“何老师,后面怎么样了?你跟那个神秘人联系吗?”肖海波的眼睛亮得吓人。
“小朋友,我们下次接着讲。现在晚自习都结束了。快回去。”何宝聪因为讲了太多话,声音嘶哑。他懒洋洋地把肖海波推出去。
“不可以告诉别人哦。”他又加了一句。
4
肖海波回头望了一眼,何宝聪已经合上了门。只有一丝细细的光粘在地上,栓住了他的好奇心。
他走进夜里,面目融入黑暗。
只一眨眼,身姿蹭蹭拔高,迎风招展。十年弹指。
而宇宙尺度下,犹如沧海一粟。
肖海波瘦高的个头,犹如另一个何宝聪。却要稳重多了。他10岁的时候,还是个白胖子,手指粗粗,却很灵活。长到20岁上下,渐渐地瘦了。姑娘们才发现他竟然长了完美的下颌骨,线条流畅而清晰。少年的容貌水落石出般,业已蜕变。
何宝聪依旧吊儿郎当地,眼角因为笑多了,添上了几笔皱纹。三十来岁的男人,还跟个猴一样,在音乐厅的舞台上蹦来蹦去。
何老师现在又多了一个身份:作曲家。他一直是音乐老师,作曲是他广为人知的爱好。有时候给学校合唱团改编几首歌,时间一长,也有各种本地企业、单位请他写几首歌。上回学校校庆时,他创作的歌曲《西河颂》让校领导非常满意,特批经费制作了MV,在市电视台轮播了一周。
今天,是他的交响作品《高山流水》的首演。
肖海波考上了大学。暑假回乡,被何宝聪叫来打下手。肖海波完全褪去了鼻涕弟的影子,穿着浅蓝T恤牛仔裤,一副高材生模样。青葱少年总是格外讨人喜欢。谁都想跟他搭两句话。肖海波在场地里连轴转,忙得脚不沾地。
何老师是全场最能折腾的一个。他一有压力就喜欢唠叨,到处抓人问这问那。大家都敬重他,只有肖海波毫不客气地说:“何老师,别折腾了。您这么上蹿下跳是找不到对象的。”
何宝聪生气地叉腰:“我的老婆就是音乐,你不知道吗?”
肖海波叹气,说:“我当然知道。”
他跟何宝聪交换了只有彼此能了解的眼神。
“今天的演出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吗!”何宝聪咄咄逼人。
肖海波说:“大家准备得很认真啊。您别担心。”
“我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何宝聪喃喃地说着。
“排练没问题。您放心吧!”肖海波扯出一个笑。
何宝聪终于一挥手。大家松了口气,各干各的去了。
“何老师,这也是要发送给那位的留言?”大家散开后,肖海波单独问道。
“对。这就是俞伯牙和钟子期的故事。”何宝聪幽幽地叹了口气。
自从何宝聪向肖海波吐露了自己的秘密,两人就成为了搭档,一起进行着何宝聪爷爷的伟大事业。
爷爷过世后,何宝聪拿起接力棒,保持与神秘朋友的联络。他自己一边学习音乐语言,一边反复听神秘朋友发来的讯息,识别其中的含义。
信息的收发,全靠爷爷留下来的一台收发机。说来奇怪,无线电的频率资源属于国家,个人私设电台是违法的。但爷爷与神秘人交流了多年,平安无事。
可能因为通信频率太低。爷爷发一次信息,要过七八个月才能收到回信。一年多则收到两条回信,少则一条。
后来,何宝聪研究了爷爷留下的收发机,似乎做了某些改造,但他看不明白。通信频率已经设置好,他只要按发送键就行。
总之,这个收发机是唯一能联系上神秘朋友的设备。
何宝聪教肖海波学习那种音乐语言,又给他讲解神秘朋友发来的讯息。两人渐渐发现,爷爷笔记里记载的内容,只能解读神秘朋友发来的一部分声音。另一部分,仍未知其含义。
不过,随着交流的时间越来越长,神秘朋友的信息也越来越容易理解——就像他也慢慢地学会了这套“音乐语言”。
这位神秘朋友在哪里呢?
肯定是个外国人,因为语言不通,才会用音乐来交流吧。
何宝聪推导了爷爷和神秘朋友交流的最初时候。
爷爷发送了一段音乐。过了一段时间,收到了一段音乐回信。音色变了,但曲调和爷爷发出去的差不多。应该是用别的方式录了同一段乐章。
爷爷将其视作一种回应。于是发送了第二段音乐……
渐渐地,神秘朋友领会到了其中的含义,学会了这种音乐语言。
这个过程非常漫长。爷爷花了二十多年,才建立起比较稳定的沟通。
何宝聪将爷爷和神秘朋友的沟通整理成文字,给肖海波看。
1975年:
“你好。”
“你……好……”
1976年:
“我是何志强。”
“强志何是我。”
“我在中国。”
1977年:
“我……在中国。”(省略号处的含义不能解读,可能是“不”)
“你是谁?”
“?谁是你”
“你好。我是何志强。”
……
1981年:
“我在地球。我是人类。”
“我不在地球。”(神秘朋友终于掌握了一些音乐语言。)
“你在哪里?”
“我不在哪里。”
……
看到此处。肖海波悚然一惊。他与何宝聪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下了然。
这位神秘朋友在哪里呢……
“所以说,外星人这种生物,可能你这一辈子也遇不到,可能明天就出现……”肖海波说了一句话。这是何宝聪当年在乡村小学支教时,对他说过的话。
何宝聪尴尬地笑笑。
"我们还要继续和他联系吗?"肖海波惴惴不安地问。
何宝聪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不。
肖海波好奇心非常旺盛。
其实,何宝聪也是这样的人。物以类聚。
好奇心,是人类前进的伟大动力。
只是,他们尚不知道,好奇心,带来的不只是希望。也有灾难。
看完爷爷与神秘朋友的沟通记录,何宝聪大概了解了情况。
主要内容是,两位音乐爱好者跨越宇宙,以音乐语言探讨音乐的聊天记录。
那位神秘朋友也很喜欢音乐。他将其称作“谐率”。就是有规律的振动。爷爷告诉他,在地球上,音乐,是一种精心组织声音,并将其排布在时间和空间上的艺术。是人类表达精神活动的形式之一。
神秘朋友发来的音乐与地球上的不太一样,音调模糊难辨,因为音符之间是连绵不断而平滑的过渡……但仔细分辨能察觉出极为复杂的声部和曲式。让熟悉七音阶的地球人非常新奇。神秘朋友也会模仿地球的音阶体系,音色却不稳定,犹如不断闪光的水面,每一滴水都不是那个颜色,但混合起来却达成了一种奇妙的统一。
何宝聪独自与神秘朋友沟通了五年,肖海波加入了。
目前收到的最后一条来信的内容是:“宇宙里只有你能听到?”
何宝聪回复道:“这就是知音。”
什么是知音?
这就要从“高山流水”的故事讲起。
5
音乐厅里。
“好吧。”何宝聪坐在观众席第一排,翘着二郎腿说,“这支曲子写的就是高山流水的故事,你知道吧……”
前几年,他们与神秘朋友聊到了“知音”这个话题,于是,何宝聪决定用他们的音乐语言讲一讲俞伯牙和钟子期的故事。他首先自己录了一遍,没想到还挺好听的。“有《梁祝》的味道。”何宝聪不要脸地夸自己。
于是他谱成了交响曲,邀请本地文联的交响乐团进行首演。正好迎合了当地政府打造传统音乐文化城市的计划,获得了大力支持,在新修的音乐厅举办他作品的首演。
何宝聪和肖海波坐在第一排偏左的位置。这是全场收音效果最好的地方。
何宝聪拿出了他的新录音设备。手机大小,略厚。前端是收音麦克。
前奏响起来,何宝聪开始录音。肖海波则静静地倾听着这清婉的乐声,分辨其中只有他二人明白的含义。曲调的音符组成了一个个汉字,这是一个被音乐编码的中国故事。
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子期死,伯牙谓世再无知音,乃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
其他的观众被曼妙的旋律抓住了耳朵。细细的萧声如泣如诉,犹如山间白雾萦绕着整场演出。一场中国古典式的迷梦缓缓展开。
“确实很像《梁祝》。前面欢快,后面悲剧嘛。”肖海波扭过来跟何宝聪说。被何宝聪拍脑袋,让他闭嘴。正在录音呢。
演出取得了圆满成功。何宝聪上台谢幕了七次,观众才放过他。他捧着几大捧花回来,全都丢给肖海波。害得小伙子连打了七个喷嚏。
“哎哎,这个节奏不错啊,刚才没录下来。要不你再打几个?”何宝聪来劲了。
肖海波的回应是,冲着他的脸来了一个巨响亮的喷嚏。
曲终人散。
后台工作人员都走光了,何宝聪还不想走。他瘫在座位上。只有肖海波陪着。
何宝聪沉默了很久,望着音乐厅宏伟的天花板,忽然说:“你说,他是怎样演奏音乐的?”
肖海波也望着天。
也许,“他”生活的那个星球,也有这样的音乐厅。“他”也像何宝聪一样,揣着小录音机到处游逛,把遇到的声音都录下来,然后编辑、组合……最后发射向茫茫太空。
“我最近总是做噩梦。梦到不祥的事情。”何宝聪正色道。
舞台的灯光如瀑布般落在何宝聪的肩上。衬得他脸色苍白。凝重的表情又如阴影般浓墨重彩地涂在他脸上。
"何老师,您就是太累了。演出结束就好好休息吧。”肖海波恭敬道。
6
天气热起来了。两个人在何宝聪的办公室里吹空调。
距离发送“知音的故事”,已经过去了两年。
何宝聪发出去三条讯息。也收到了四条回信。
第一条:原来如此。这就是知音。
第二条:茫茫宇宙,知音难觅。
第三条:知音应当相聚。
第四条:我来见你。带着音乐。
肖海波一脸便秘的表情:“‘他’要来见……你?”
实在是匪夷所思。
没想到地球人第一次接待异星来客,竟然还是位笔友。不,应该是网友。
何宝聪面色不虞。他的直觉里,总有什么不对。
“何老师,您说外星人长什么样啊?您说我们会不会被政府监控啊?外星人要是被捉去研究了怎么办?”肖海波的脑电波总是这么发散。
“他真的来了。”何宝聪凝重地说。
“您怎么知道?”
“收信的间隔越来越短。”
前两条信息间隔了八个月,第二条和第三条则间隔七个月。第三条和第四条只间隔了六个月。
肖海波也收敛神色,不知道这里程碑式的与外星生命的接触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事实上,如果不是肖海波偶然发现,也许地球已经不复存在。
没过几天,肖海波在电器商场买耳机。他无意中看到电视机的画面。忽然变了脸色。
他掏出手机给何宝聪打电话,说:“何老师,仔细听。”
肖海波对着电视屏幕举起手机。
电视机声音很大,清晰地传到了手机另一端。
“……本台讯,距离地球2光年处一颗行星爆炸。天文台捕捉到其爆炸全过程,并拍摄了视频。这是人类第一次拍摄到如此清晰的行星爆炸的过程……”
新闻不停地播放行星爆炸的视频,其中还录下了行星爆炸的声音。那段声音很独特,独特到何宝聪和肖海波立即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何宝聪正在办公室里,凝神静听,久久不言。
从他的呼吸声中,肖海波知道他明白了。
“何老师,这个声音!这个声音!”肖海波对着手机大叫,
没错……神秘朋友发来的某条音乐短信的结尾,就是这个声音。虽然讯息里进行了一些修饰,但整体的节奏和音调变化,确实如出一辙。
何宝聪手忙脚乱地翻他的录音备份。
是了。正是两年前,神秘朋友对《高山流水》的第一条回复信息。
何宝聪骂了一句脏话。
一直盘旋在何宝聪心头的阴影终于降落了。真相的轮廓呼之欲出。
这位神秘朋友,是一位行星演奏家。
炸毁行星是他演奏音乐的方式。
而这位朋友,正离地球越来越近……
肖海波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的意识飘得很远,很远,在宇宙的尽头。
他仿佛看到一阵风吹过。不。那不是风,那是一个意识,一个生命行走的痕迹。所经之处,冰冷的行星绽开了炽热的光焰,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壮丽乐章。
而这位行星粉碎者,目的地是地球。
何宝聪想到了一种更可怕的可能性。
”如果,他从来不是演奏家。他不是音乐家。这只是他的语言方式。“何宝聪喃喃自语道。
所以,在任何情况下,神秘朋友,都不会放弃粉碎行星。就像一个人类,不会放弃振动声带。即使有一种寄居在声带上的微小生物因此而丧生,人类大概也会无动于衷。
只要他想开口交流,就有行星丧生。
“他会不会毁灭地球?”肖海波走到街道上打电话。炙热的阳光却让他的心底更加冰冷。
何宝聪沉思了一下,说:“应该不会。他不会毁掉我们生存的地方。”
“可是……周围的行星,就不一定了吧。”肖海波哆嗦了一下。
两人想到了可怕的场景。如果他毁掉了地球周围的行星,因为引力的改变,势必影响地球的公转轨道。而一旦地球的轨道偏离,后果不堪设想。仅仅是气候改变,就不啻为人类的灭顶之灾……
“哎,别杞人忧天。也许这一切都是我们的猜测。”何宝聪伸了个懒腰。他骨子里的有种天生的惫赖。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
“有什么办法阻止他到来吗?”肖海波自言自语道。
何宝聪紧锁眉头似乎在想什么。
忽然,桌子晃动起来,一摞摞书本文件如山峦崩摧,泄了一地。蓦地,房屋也摇晃起来,整个世界都抖动起来。一时间,何宝聪竟分不清自己是在陆地上,还是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
“地震了!”肖海波的声音似近似远。何宝聪仿佛还听到沉闷的建筑倒塌的声音。忽然,通话戛然而止。
他猛地拉开办公室的门,向教室冲过去……
7
一场强震震碎了这个小镇的安详生活。
满街的人都在奔跑,逃命。满面惊惶。
肖海波拿着手机,随着人群移动。他目睹了高层建筑从楼顶劈成两半,形成一个苍凉的“Y”字。马路上到处都是裂缝,犹如怪兽吃人的嘴。他被一块从天而降的水泥板砸伤了左肩。
何宝聪面临的情况更加严峻。他所在的西河中学,共有学生4000多人,年龄在12-15岁之间。他第一时间冲向最近的教室……
当肖海波从市中心走回到西河中学,强震已经结束。不时袭来的余震让人们依然警惕。沿路走来,他心情很沉重。
学校操场挤满了人。肖海波胆颤心惊地扫了一眼,还好,很大部分孩子逃出来了。医务室人员穿梭在人群里,星星点点的白衣显得如此触目惊心。
“何老师在哪里?”肖海波看到一个熟面孔,是合唱团的一个领唱。
“不知道……何老师没走这条路。”那孩子惊魂未定。
“大家都逃出来了吗?”肖海波急忙问。
“能逃的都逃出来了。有人被封在楼里了……”
肖海波急忙向教学楼跑去。他身后,一位白大褂大喊:“同学!你的左肩包扎一下吧……”
西河中学的教学楼是80年代建的。早就说要重建,一直没批下来经费。这栋砖瓦结构的老楼扛住了第一波强震,但玻璃窗碎了好些,部分墙面裂开了。不知道建筑内部是否完好。
肖海波看见几个白大褂在楼下照顾几个受伤的学生,连忙问:“您看到何宝聪老师了吗?”
白大褂点点头:“四层走廊的墙塌了一半……有几个学生没来得及跑出来,受了点伤,何老师把他们一个一个背出来……他刚又进去了,说里面还有一个学生……”
肖海波急得就要往里冲,被白大褂拉住了:“你别进去添乱!”
话说间,一阵脚步声传来。何宝聪背着一个女孩出现在楼梯口。女孩伏在他背上,小腿一片鲜血淋漓。
“何老师!”肖海波大喊。
何宝聪满脸都是灰,白衬衣也脏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他小心地将女孩放下来,交给白大褂。
“怎么了?”何宝聪才转向肖海波。
“我……”肖海波忽然语塞。不知道是先说地震,还是先说神秘朋友的事情。
何宝聪拍了拍他的肩,发现自己手很脏,又收回来:“海波,我知道你的担忧。我感觉……事情要交给你解决了。我曾经有不好的预感,便想了一个计划,想切断与神秘朋友的联系。文件在我的邮箱里。你知道密码……”
忽然,一阵余震袭来,何宝聪脸色一变:“里面还有个学生,腿被压着……”说完就要冲进楼里。
“何老师!”楼前的人们异口同声地惊叫道。但没人抓住他。
“对不起。”何宝聪略微停了一下,向肖海波这边说了一句。
肖海波发现自己哭了。他似乎预料到结局。
何宝聪进楼之后一分钟,强力的余震席卷了学校。忽然,教学楼摇晃几下,顶层陷落了。接着,一层一层天花板依次坠落……一瞬间,建筑骨肉分离,墙和天花板都垮塌了。只有几根柱子还立着。
“何老师!”肖海波大叫一声。已是泪流满面。
回答他的是一串砖块坠落的沉闷响声,犹如命运奏响的最强音。
不靠谱的小镇中年、吊儿郎当音乐老师、外星生命交流爱好者、音乐语言唯三使用者之一,何宝聪消失在世人面前。
对不起……只能交给你了。
这大概是何宝聪最后想对肖海波说的话。
8
接连几天,肖海波什么都注意不到,教学楼倒塌的声响在他脑海中一遍一遍回响。
“当时应该录下来的。”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这可能是何老师留下来的最后的声音……”
这个念头非常荒诞。在这场巨大的冲击里,肖海波失去了他敬仰的老师。但他把注意力集中在微小的细节里。
好像这样就可以不面对某些能将他吞噬的痛苦。
地震过去一个月。人们惊魂未定。但生活要继续。希望仍然在。因为地震发生在白天,且城市里建筑比较牢固,只有少部分老旧建筑发生严重的坍塌。人们恢复元气的能力惊人。渐渐地,小镇恢复到正常生活。店铺开始营业,城市开始修补重建。
只有肖海波知道,真正的危机尚未到来。
一场地震,已经让人们战战兢兢。如果地球被整个引爆,不知道又是怎样的灭世之灾……
他受何宝聪之托,将独自一人扛起这个巨大的危机。
西河中学的老教学楼的坍塌较为严重。丧生了学生8人,教师1人。整座楼变成了废墟。救援队也无法挖开那些水泥板。只在废墟上撒了一层厚厚的消毒粉。像一场夏天的大雪掩埋了这个悲伤的故事。
肖海波就坐在废墟边,摆弄着那台老式收发机。现场被围起来,禁止入内。但晚上没人管。
他想离何宝聪近点。连发报机也是。他是从何宝聪的教师宿舍里扒拉出来的。竟然没有被地震中倒下的家具砸坏。真是奇迹。可是一直发不出讯息。肖海波便把它拿到老教学楼的废墟边。这里没有遮挡。
果然,机器似乎可以正常工作了。
深夜11点半,他靠着警示牌坐下。肖海波似乎忘记自己深夜身处一个灾难现场,忘记那残破废墟的阴森气息。
他带着耳机,一遍一遍回听将要发出的音乐。
“别了,知音。当你收到消息,我已经去世。我们再无相见之日。”
这段音乐后面,他加上了何宝聪谱写的《高山流水》的最后那段。
“……子期死,伯牙谓世再无知音,乃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
这就是何宝聪留给肖海波的计划。
阻止神秘朋友炸掉地球的办法,就是让他放弃创作音乐。
第一步,告诉他关于“知音”的故事,让他理解伯牙和子期。第二步,告诉他,“子期”去世。如果你认为我们是知音的话,那就……
这个计划布局已久。何宝聪也不确定神秘朋友是否会危害地球。如果无妨,那就不做第二步。
现在,由于何宝聪意外死于地震,第二步就交给了肖海波。
也算是一语成谶。
肖海波完成了最后的确认,发送。看不见的电波飞向了茫茫宇宙。带着一个少年的全部希望。
“何老师,您不知道,大家都在谈论,终于可以修新的教学楼了……”肖海波望着星空,喃喃地说。
很快,人们会忘记何宝聪。
这个世界,只有肖海波,和遥远的神秘朋友惦记着他。
不知不觉,肖海波泪流满面。
神秘朋友会按照他们的计划,放弃创作音乐吗?
不一定。
也许他们的推理有错误。也许他们其实不理解神秘朋友的想法。也许……
算了。肖海波摇摇头。
“何老师,我尽力了。”他跪下来,对着废墟磕了个头。
9(尾声)
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肖海波已经不太记得何宝聪的长相。他只记得他瘦高的模样,走路摇摇晃晃。
六十年来,那台老式发报机再未收到消息。不知道是不是坏了。
而他也已经满头白发。
“爷爷,我给您背诗。”小孙子爬上他的膝盖。
“好啊。”他不再看桌上的发报机。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林深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林深人不知……人不知……”肖海波重复着这句。
“音乐家最害怕什么?”肖海波似乎在问小孙子,又像在问他自己。
“当然是没有知音。”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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