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韩大不想争论太多，他喝了一口汤，说:“我只能出五千”。

      韩二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不打发乞丐啊？一次化疗都要六千，你要让老爷子气死在医院里吗？”

    韩大嫂瞥了眼韩二，说:“你家打发乞丐有五千吗？我就不说了，哪次老爷子病倒不是我们家出钱最多，小明今年要娶老婆，我们手头也紧，买房，摆酒，哪样不需要钱？”

      韩二把筷子丢在桌上，怒道:“娶老婆有老爷子的病重要吗？他就这一个爷爷！”

        韩大嫂猛地站起来，肚子上的肉一晃一晃的，像只装了一半的水桶，她扯着嗓子说:“老爷子最重要，那我们也别活了，全围着他一个人过，不用吃不用喝不用睡，一起去死最好。”

      韩二被韩大嫂吼得说不出话，韩大在一旁出声:“二弟，你说你能出多少？”

      韩二犹豫了下，说:“一万”。韩大嫂嗤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还以为有多少，就这样还嫌我们家出的少。”

      韩二的脸有些烧，他没有学历，一生做苦工，攒的钱不多，加上他离婚，一个人扯着孩子，实在拿不出更多的钱。

    “这样吧”韩大说，“叫韩三回来，老爷子出这么大的事，她也该回来了。”

      “对，该有她一份”韩大嫂附和道，“她有钱，养她这么大，也该尽尽孝。”

    韩大嫂给韩三拨了电话，一直没人接听。打到第六个电话时，那边终于响起了韩三的声音。

    “哪位？”

    “我，三儿，我是你大嫂”

    “哦，大嫂啊”韩三不紧不慢地翻着面前的文件，“你从来没有给我打过电话，我还以为是推销呢”。

    韩大嫂尴尬地笑了声，韩大在一旁给他挤眼色，她咳了咳，说:“那个，三儿，爸现在在医院，脑癌，这个，你是不是得回来看看？”

      韩三笑了笑，说:“爸怎么每个月都得癌啊？上月不是得了肺癌吗？我打回去的钱用完了？”

    韩二抢过手机，打开免提:“三儿，什么钱？你给他们打钱了？”

    韩大嫂想抢回手机，被韩二瞪了一样。“是啊，二哥，我上月不是打了五万回去吗？”

    韩三的声音从听筒传来，韩二心上窝着火，他指着面前的夫妻骂:“你们还是人吗？用爸的救命钱！”

    “那不是现在在想办法嘛！我们也不是白拿钱”韩大嫂分辩道。

    韩二气得发抖，他对电话那头说:“三儿，你大哥一家把老爷子的救命钱用了。”

    韩三轻笑了声，说:“没关系，之后我就把钱打给你吧。我算了下，爸养了我十八年，一年算他花了两万，加上他的辛苦费，我总共打给你四十万。”

    韩二握紧了手机，问:“你什么意思？”

    “能有什么意思”韩三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和韩家算清楚，这次我把钱打回去，就和韩家再也没关系了，你们以后别来找我，我也不会去找你们。”

    “你是人吗？”韩二骂道:“你不管爸了？你就用几个钱打发他，你怎么这么没有良心！”

    咖啡冒着热气，将韩三的眼睛蒙上一层雾，她平静道:“我十八岁之后就没向家里要钱了，当初也是爸让我滚，他说生女儿没用，以后不管我死活。我好好地滚了，现在把他花在我身上的钱还清，怎么，你还想我在他床前擦屎端盆？”

    韩大将手机拿走，好声好气地说:“三儿，爸那都是气话，你身上可流着他的血，你不能这样。”

    “是吗？”韩三说，“他不让我读书，想让我早早嫁人卖两个钱给你们娶媳妇。我滚了，一个人在北京奋斗了多少年，这么多年他没叫我回过家，一联系就是要钱，你们说，我这些年给他的钱够你们儿子娶好几个老婆了吧？”

    十五年前，她被韩老赶出家，攥着一百块到处做苦工，好容易存了些钱到北京奋斗，她一个人在外面，没学历，没背景，受了多少白眼，吃了多少苦。

    好容易能够在北京站住脚，还要不断被吸血，家里娶老婆，孩子上学，老爷子生病，哪一样不是她出的钱。

    她三十多了，身边还没有个人。不是没人喜欢她，是她拖着这样的家不敢耽误人家，现在也该还清了。

    韩三深深吸了口气，说:“明天我就把钱打到韩二卡上，你们以后别联系我，也联系不到。我会把手机卡停了，你们只知道我在北京，不知道我住哪，找不到我的，你们就当我死了。”

    没等电话那头回话，她把手机关机。现在是晚上八点钟，她坐在公司的工作台上，外面是万家灯火，车水马龙，没有一片光是属于她的。

    韩大看着挂断的电话，问:“怎么办？”韩大嫂把手机收到口袋里:“什么怎么办？四十万啊，这么多钱还不够治老爷子吗？”

    韩大韩二沉默了许久。

  一个月后，韩老抢救无效，死于脑癌。

  韩大嫂拨着韩三的电话:“这个贱蹄子！她老子死了也不管，真把手机号换了！”

  韩大沉着脸:“不行，得找她回来。”

    “对啊”韩大嫂在一旁点头，“老爷子死了也要花不少钱，她不回来，钱总得到吧。”

    “那要怎么找？”韩二问。

    直至这时，他们才发现自己对韩三一无所知。韩三的工作，韩三住哪，他们只知道韩三在北京，十多年联系的方式就是一个电话号码。

    韩三想和他们有关系，所以他们联系得到她，现在她想割断关系，他们联系不到她的。

    老爷子的救命钱还剩二十万，韩大韩二平分了这些钱。大伙都夸韩大嫂是孝顺媳妇，在韩老生病的时候守在床边。韩老死了，又把后事料理得体体面面，韩大嫂这时都会咧开嘴说应该的。

    他们总会聊到韩三，大伙都知道韩三有钱，有出息，韩大嫂就会叹息道她是不中用的妹妹，爸爸病了不回来，爸爸死了连人都联系不到，不孝。

    大伙都会点点头，说道还是生儿子好，还有媳妇帮忙照顾家里，生女儿不中用。

    韩花听到妈妈和家坊邻居说笑，把房门关上钻进书桌读书。韩明敲了敲门，没人应，他开门进去:“好好读书，哥哥就快结婚了，以后不能在你身边天天管你了。”

    韩花把笔放下，问:“哥，生女儿真的没用吗？”韩明捏了她的脸，说:“瞎说什么，别听妈乱说。”

    “可是”韩花的眼睛有些湿，“可是，爸爸妈妈就是更疼你。要不是我初中成绩好，他们都不许我读高中，他们就是觉得我没用。”

    韩明把妹妹抱在怀里，问:“爸爸妈妈总是爱你的，你说，哥对你不好吗？”

    韩花点头道:“好，哥你对我最好了。”

    韩明拍了拍她的背，说:“哥没什么文化，不爱读书。你不一样。你成绩好，好好读，好好考，将来考到北京，和小姑一样过上好日子。你自己强大了，自己有钱了，还用管其他人说什么吗？”

    “嗯，我知道”韩花止不住地点头。

    此时远在几百万里外北京的韩三正面临公司裁员，她的学历是后来自考的，加上她的年纪在这，领导怕哪天她就结婚生孩子去了。

      她加班加到日夜颠倒，唯恐哪天裁员表上出现她的名字，一周后，韩三挂着眼袋打开公司的裁员文件，她的名字出现在最后一排。

    她抱着行李走出工作了十多年的公司，这个时间点不是高峰期，很少行人。这些年她很少有休息的时间，更别说能在这个时间点站在公司外，连续十多天的高压把她压得透不过气，现在她却生出一种轻松的感觉。

    韩三随意上了一辆公交，坐在最后一排位置上。她把手机关机，脱下磨脚的高跟鞋，她不知道这辆公交开往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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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窗外快速划过的景色，韩三闭上疲惫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