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爷爷

我家与爷爷家仅一墙之隔，透过后窗户，爷爷院里的景象一览无遗。可就是这一堵厚厚的墙独竟隔出了两个不同的世界。我们这一边是繁华的都市，终日充满了欢笑。而独居后院的爷爷，空守五间大房，更像是一座人迹罕至的孤岛。没有人了解，没有人愿意去懂。只有我喜欢跑去后院缠着爷爷给我讲故事。每次去，爷爷总是笑不拢嘴。儿时这些年，虽然爷爷的孙子众多，却独宠我一个。

平日里爷爷的日子比我们还要清苦，除夕那天却是除外。儿女们送来的饺子，还有平时难得一见的鱼和肉摆满了桌子。这一桌丰盛的年夜饭，爷爷会请我来共享。这让我幼小心灵感到了无比荣耀。每次去，爷爷都提前就为我备好了酱油碟子。酱油蘸饺子，我最好这一口。可爸妈偏偏不让，怕我吃咸了齁坏嗓子。只有在爷爷家里，我的味蕾才能得到最大满足。滚热的炕头还会码上几挂鞭炮，里面还有一挂小鞭炮，是专门为我准备的。热炕烘过的鞭炮格外脆响。爷爷年轻时候走南闯北，练就了一身胆量，敢拿手里拎着电闪雷响的鞭炮，在院子转圈，喜得我在一旁连连叫好。

有一年除夕，锅里的饺子在滚水里翻起了白白的肚皮。母亲捞起一个，尝了一下，直呼好吃。我也兴冲冲地端起碗来凑上去，妈妈却趁机打趣我，“你不快点去爷爷家吃饺子，在这里凑什么热闹。你可是爷爷最得意的孙子啊。”没想到这句玩笑话却刺痛了我，那时我已经十四五岁了，脑子里已经有了独立思想意识。一大家子里儿孙众多，为什么是我一个人搞特殊呢？

那一天爷爷亲自来请，可我却执意不去。爸妈再三劝说也无济于事。爷爷生气了，想强行把我拽走，可惜他的手已苍老无力，被我轻易挣脱了。

我胜利了，可心里却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看着爷爷怅然离去的身影，我的心隐隐在痛。他弯着腰，蹒跚而去。那一刻，我好想冲上去扶他一把。可我的脚却像生了根一般，死死不动。成长是要付出代价的，就像生长期的骨骼，难免会有拔节的阵痛。

往后的除夕夜，我再也没有去爷爷家吃过饺子。后院里的鞭炮声也再没有响过。

爷爷是在他八十六岁那年的腊月去世的。我的工作特别忙，请不了假。等我从外地匆忙赶回来，已是除夕之夜。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了桌子，突然间我隐约听到窗外后院里有人在轻唤我的乳名，好像是爷爷的声音。我忍不住抬头向窗外外看了一眼。后院里寂寂寥寥，一片漆黑。唯有夜空的烟火，跟往年一样，在黑暗中明明灭灭，绚烂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