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对于《水浒传》,相信每个中国人都不会陌生。即使少数人没读过原著小说,想必也看过由原著小说改编而成的电视连续剧。作为一个酷爱阅读小说的我,首先我得感谢施耐庵老前辈能给后人留下这么一部供后人品味、深思、警世的著作。
第一次正式了解《水浒传》这部反映着北宋徽宗时期,以宋江为首的农民起义军的、一部十分具有悲剧色彩的故事,还是通过电视连续剧。记得那是二零一一年八月份,由鞠觉亮导演的《新版水浒传》在安徽卫视热播。所以在那时候作为安徽人的我,每天吃完晚饭必定是守在电视剧前同着爷爷奶奶观看《水浒传》。那时我尚且年幼,只喜欢看那些打打杀杀的场面,而《新版水浒传》似乎就很符合我的胃口。以至于整部电视剧看完,在感怀着那些梁山好汉死的死伤的伤散的散,除了和爷爷一起痛骂宋江之外,对于《水浒传》这么一部经典到底也没品出什么味来。
但那个时候豹子头林冲的艺术形象却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直至今日。后来长大,在细细品读过《水浒传》原著小说后,却发现林冲的一生就是一场悲剧的真实写照。或许施夫子是为了增添整部小说的悲剧色彩,他似乎把所有的悲剧和绝望都施加在林冲的身上。他把林冲刻画得更像是一个只知道为宋江征战杀人的杀戮机器,同时也是个病死在征讨方腊之后的懦夫。还是《新版水浒传》中的编剧把林冲写得更有人情味一些,电视剧中的林冲是在宋江放走高俅后被气得吐血身亡,这一改动,起码给了林冲一点尊严。这就比原著中的林冲在宋江招安后依旧为宋江征战前线,最后落得病死六和塔更能让人容易接受得多了。实在是令人耳目一新的大胆改动!
但不管是影视剧还是小说原著,林冲虽是英雄,但却是悲剧英雄。可这都不是我心目中的那个林冲。这都不该是他应有的结局。林冲的性格虽然偏向于隐忍,对待自己不幸的遭遇始终逆来顺受。他是个理想主义者,无论他遭受到什么样的苦难,他都喜欢把未来往好的方向去想。但他有血有肉,就像我们当中的平凡人一样。他同样是人,他也有七情六欲。他不像公孙胜那样不食人间烟火,同样不像武松那样不近女色,更不像王英那样玩弄女色。他是林冲。他爱他的娘子。他只能活出自己的模样。可自从上了梁山,当得知他的娘子被高衙内逼死后,连接着他的理想与人性的那根线似乎一下子崩断了。他连自己是谁似乎都渐渐迷失了。他不是好汉,却越来越像个懦夫。我想这正是他悲剧的所在。
他多么爱他的娘子,即使是刺配沧州,他也幻想着能有朝一日挣扎着回到他的娘子身边,再续前缘,做一对花前月下的快活鸳鸯了此残生。可社会的黑暗把他仅存的一点幻想也给剥夺了。这正是他最最可爱的地方,但同样也是他最最可悲的地方,只是因为当时奸臣当道而变得暗无天日的时局!我想这部书教会我们的就是大到治理国家,小到为人处事,千万别把善良的人逼上梁山这个道理。什么忠啊义啊,终归还是太片面,任谁都能看得出来。
犹记得当初,看林冲刺配沧州道,当读到林冲含泪写休书时,我竟哭地泪流满面。在我看来这才是最感人的爱情——林冲式爱情——那种时时刻刻、不管自己承受着多大的苦难都在为自己爱的人着想的无私的爱情。这也是他在原著中最引人称道的地方,但施夫子似乎在林冲身上很吝啬笔墨,除此,整部书中就再也找不到比这更有血有肉、感人至深的地方了。
时至今日,无论我再看多少遍《水浒传》,无论是何种艺术的呈现方式。整个故事里,我始终只喜欢林冲和武松这两个角色,除此无他。说是一百零八好汉,看来看去,不过一个半。一个是武松,半个是石秀。最后说一点,对于宋江主张的招安,也就是大多数梁山好汉们悲剧的开始。我想这是政治的需要,招安是这部书得以存在的价值,也是演绎一场悲剧的帷幕。反之,《水浒传》也不会是我们今天所看到的《水浒传》了。因为在我们的观念里,土匪只能是土匪,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必败矣。没人肯为土匪修书立传,或将之奉为文学经典。
所以,在踌躇良久中,我觉得我有必要抛开一切把我心目中的那个林冲写出来。不管写得是好是坏,我总得给自己一个交代,不然那会是十分折磨的一件事。林冲的结局,病死,太懦弱。气死,则太窝囊。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这两种结局在我的故事里重演。
闲话休叙,故事正式开始……
第一回、豹子头三拜离梁山,花和尚泪撒东京道。
北宋宣和四年。时值二月。春寒料峭。八百里水泊,绿豆色的湖水轻舒着皱纹似的波纹。天空中透着压人的昏暗,淡红色的夕阳涂抹在湖面上,像是醉红了的脸颊。远处的芦苇丛中,时时隐现着三三两两巡逻的小船,船中的士兵手持兵器矗立在船头,如同漆黑的木偶。山寨里,校场中回荡着士兵操练的吼叫声,马场里起伏着战马的嘶鸣声。远处的白杨树林里隐隐传来老鸹的悲啼声,湖水击拍着堤岸,声声入耳。从北方吹袭而来的寒风,呼啸中携带着哀鸿,遮天蔽日,摄人心弦。大地灰灰沉沉的,枯草衰杨,飞尘如雾,目及处,苍茫一片。
然而,此时的梁山寨中却张灯结彩,杀猪宰羊的喧噪声不绝于耳,梁山众头领们各怀心事,各自整理着自己的衣装,他们披红戴绿,准备迎接大宋天子招安的御旨。空中飘落起柳絮般的雪花。山寨里随风飘动的红绸在这遮天蔽日、处处透着萧杀的飞雪中显得异常扎眼。血一般的红绸透着诡异,风雪之中,使人为之胆颤。
水泊外,古道边,大雪纷飞中但见一男子,身长八尺,魁壮挺拔,目光如炬。只见他:
头戴红缨白毡帽,身披素蟒绣花袍。腰悬宝刀闻龙吟,脚束皂靴踏云霄。
这人便是豹子头林冲。他牵着枣红良马,面无表情,驻足凝望着身后的水泊梁山。这次的不辞而别,或许在外人看来是背信弃义,违背了当初替天行道的誓言。但他知道,当宋江哥哥不顾兄弟的仇恨,毅然放走了高俅老贼时,他和梁山之间所有的情义就在那一霎都归于虚无了。
那一刻,他清楚地感觉到,又一次,他死了。若说前一次死,葬送的是他的前程和进取之心。那么这一次死,葬送的却是希望——对生的希望,对一切的希望。他能挣扎着走到今天,不是靠宋江哥哥口中说的“替天行道”的远大志向,也不是像其他兄弟们想的那样,想他林冲当是个为国为民惩恶扬善的好汉。
不错,这些想法他曾经都有过,怎能没有呢?想他林冲身为人臣,一身好武艺,挂着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的名头,在江湖之中颇有些虚名,也算是一个响当当的汉子。那时总想着大丈夫能为国家建功立业驰聘沙场也终不枉此生,可如今奸臣当道,忠良涂炭,天聋地哑,民不聊生。他林冲虽是个武夫,但自幼也颇读过一些诗书,知晓些春秋大义。纵然满腹丹心却不愿与朝中那些奸佞为伍,就像鲁智深说的一样:“只今满朝文武,多是奸邪,就比俺的直裰染作皂了,怎洗杀干净?”万念俱灰之下他只想着同他娘子张氏花前月下做一对快活鸳鸯了此残生。可连这一最简单最平凡的愿望,现实的社会也没能让他实现。厄运天降,官场之黑暗以至殃及妻室。诱骗白虎节堂,刺配沧州道,身陷野猪林,火烧草料场,风雪山神庙,终至逼上梁山。
当他从鲁智深那里得知他的娘子被高衙内逼死之时,他就知道他已经死了,就如同傀儡一般成了一个只知道为宋江四处征战杀人如麻的利器。豹子头林冲!所到之处,谁敢与之争锋?!可那时候虽然形同傀儡,但唯一支撑着他苟延残喘到现在的复仇二字,却是他活下去的全部希望,他只想亲手杀了高俅老贼,杀了满朝一众奸佞。而如今,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也被宋江亲手扼杀了。
想到此,林冲重重地叹了声气。他面对着渐渐在大雪中模糊的水泊梁山,他跪了下去,拜了三拜。一拜忠,二拜义,三拜过去的自己。这一跪,中间多少辛酸泪……
通往东京汴梁的官道上,苍茫的白雪把平整的道路渲染成苍白色,一骑红马喷着热气奔驰在苍茫之中渐行渐远。马蹄践起的砂糖似的积雪向四周飞溅,两行有力的蹄印向苍茫深处伸延。雪在眼前,如纱如雾,模糊着去路。
行不至多远,只见前方的风雪中模糊着几多人影,林冲暗自思忖:“这风雪之中没缘由的哪聚得这一干人,莫不是宋江哥哥使人前来拦我。哼!我林冲想走,我倒是要看看谁能拦我得住!”想罢,林冲低喝一声,快马加鞭,目光越发的冰冷起来。及近,方才看清是昔日二龙山的一众兄弟。林冲叹了声气,心中别有一番滋味,眉须上挂着的雪花也渐渐融化开来。
只见花和尚鲁智深,行者武松,青面兽杨志,菜园子张青,母夜叉孙二娘,操刀鬼曹正一众六人立在路中,身披白雪专等着林冲。为首的鲁智深眼中噙着热泪,强颜欢笑着对慢慢行近的林冲大喊道:“兄弟留步,且与——且与众兄弟吃一杯酒再做计较。”
林冲只骑在马上,并未下马,叹道:“今日一别——恐不复再见,还吃那断肠酒作甚……”
一旁的武松这时急了,说道:“哥哥说的哪里话,众兄弟一片心意,好聚好散,又不是从此恩断义绝,吃一杯又有何妨?”
这时杨志也附和道:“就是,难道哥哥离开了梁山就不认我等了吗?”
曹正嘴笨,这时越发没了言语,只满含着热泪,叫了声:“师傅……”
张青给孙二娘使了个眼色,孙二娘会意,走上前牵住林冲的枣红马,笑道:“哎呀,酸死了,酸死了,又不是生离死别,没相干的说这些作甚。这里风急雪利,俺已在前面的酒肆备了些薄酒,权且去那里吃杯酒避避风寒。”说着,孙二娘不等林冲答话,就牵着马自顾自地往前走,众人紧随其后。林冲没奈何,又不忍心推辞,只得任由她去了。
水泊湖畔的酒肆里。八仙桌上,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摆成塔状。桌上的美酒冒着丝丝热气,芬香扑鼻。林冲对门上坐,其他一众人等依次而坐。谁也没动筷子,人人缄默。空气中弥漫着伤感。林冲看了看众人,又望了望门外的飞雪,举起面前的一碗酒,一饮而尽。大叫一声:“好酒!”
其他人等见此也齐举杯畅饮,同样叫道:“好酒!”
林冲又连饮三碗,斟满后,端起,对着众人道:“当初林冲初上梁山时,就是在这家酒肆吃酒。岁月如梭,展眼数年矣,不曾想此时却是这一番下场。当初日盼夜盼,总算是把宋江哥哥盼到了梁山。本想着能以宋江哥哥的名号,聚得天下英豪,有朝一日,能杀往东京,报得林冲心中仇恨。拨云见日,将这暗无天日的世道捅出一片光明。唉!世事难料,如今却落得这样的结果,大仇难报,前路无常,林冲还有何脸面再待在梁山?林冲此去,生死存亡难料。你等随宋江哥哥招安后,万事须多加小心,切莫被朝中奸佞枉害了性命。”
鲁智深听罢,颤动着嘴角,道:“招安招安,招个什么鸟安。好好的兄弟,心都散了!还不如大家伙都各走各的来得痛快。”
林冲闻此连忙制止道:“哥哥休这样说,免得坏了众兄弟的义气。”
这时杨志冷笑道:“义气义气,各怀鬼胎而已。”
鲁智深听罢,道:“嗨呀,不说了。提那烦心事作甚,来,吃酒!”
“好,来,吃酒。”众人举杯一饮而尽。
武松重重地扔掉了手中冒着热气的碗,碗在桌子的边缘倒动着,发出了沉闷的唔噜声。愤然道:“大奸似忠,大伪似真。原以为宋江哥哥是个好汉,哼,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欲望拿兄弟们的生命做儿戏的伪君子罢了。他在梁山,跟我们这些直爽的人说些义气倒也容易。入了朝廷,哪里是那些奸佞的对手?早晚定做那冢中冤魂,我能看到,兄弟们以后的下场。本想着就此离去,却又不忍心置弟兄们于不顾。唉……”
众人听罢,纷纷缄默。
这时曹正叹道:“师傅此去,宋江怎会不知?想是没面目再见师傅,其他人等,竟也装聋作哑,平日里称兄道弟,满口说着义气,哼!如今看来,不过而已。”
林冲听完,沉默不语。
孙二娘见气氛伤感,笑问林冲,道:“哥哥此去,做何打算?”
林冲茫然地望着门外,风停雪止。夕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落了下去,它总是去的匆匆。夜幕初临,空中黑沉沉的,铺着积雪的大地却闪着银色的光芒。天地间一片寂静。偶尔飞过的老鸦发出的扑动翅膀的声音打破了这一沉寂。乌鸦煽动着翅膀,呱呱叫着,寒风携着乌鸦的啼叫,深深地、重重地回荡在这苍白的天地之间,夜,似乎更加寒冷漫长了。良久,林冲像是回答孙二娘,又像是自言自语,道:“去找回真正的自己。”
众皆黯然。
而后,他站起身来,朝着窗边走去,——众人也站了起来,看向他——自语道:“当初将高俅那老贼擒上梁山时,我本能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虽然宋江哥哥以身抵刀,但我林冲若想杀那高俅老贼,何其容易!只是我这一刀下去,定然坏了梁山大义。保不齐也要误伤着宋江哥哥,若真如此,林冲与宋江哥哥的心腹之间免不了会有一场恶战,到那时你们也定会前来助我,这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的。我至今也不敢相信,在那天大的仇恨面前,我竟还会考虑这些,直到那一刻,我还在为梁山大局着想。我就知道,我林冲以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林冲了,若是,我定一把火烧了这梁山……”
说着,林冲移步至当初在墙上题的诗前,眼前跃然写着;
仗义是林冲,为人最朴忠。
江湖驰誉望,京国显英雄。
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篷。
他年若得志,威镇泰山东!
林冲在那墙上的诗中摩挲着,许久,饮尽碗中的残酒,舒一口气,喊道:“取笔墨来!”
曹正取来笔墨,奉上。林冲润了润笔,在墙上涂改数笔。只见墙上的诗焕然现到;
懦弱是林冲,为人最无能。
江湖空誉望,京国谁英雄?
身世悲浮梗,功名类转篷。
来生若得志,威镇泰山东!
林冲写罢,仰面大笑,几近于狂地笑声回荡在这酒肆中,寒夜里,水泊上。天地骇然,众人潸然。
鲁智深再也抑制不住眼中的泪水,泪如雨下。武松转过身去,不再看眼前的一切。杨志自顾自地一碗接着一碗吃着酒。张青孙二娘夫妇看着彼此,声声叹息。一旁的曹正,早已哭成了泪人。
林冲转过身,看向众人,拱手道:“今且去,莫挽留,天涯何处不归途。保重!”说罢,就走出酒肆,取了枣红马,翻身而上。众人送至官道上,各自拱手,纷纷伤感难言,道:“哥哥保重——保重——”
随着林冲的一声低喝,枣红马嘶鸣一声,奔驰而去。鲁智深听着林冲渐渐远去的蹄音,滴滴滚烫的热泪,融化了脚下的残雪。兀自站在那里,望着林冲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肯离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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