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那胖大花熊正倒提着潘原,不料凭空飞来一颗石子,正中花熊手腕,花熊吃痛手松,一回神潘原已趁机溜到前头去了。只见前面来了个骑马的狐狸军汉,此人身着绣袄,腰系锦袋,胯下青骢马,背束绿沉枪,为人生得眉目风流,体形俊逸。
潘原急忙跑到此人身前,叫到“哥哥救我!”原来这来者便是正在岭上巡视的潘龙。潘龙见状,拱手向那花熊抱个拳,道:“不知我弟弟怎生惹恼了这位英雄,在下愿闻详情。”花熊见来的是个狐狸军汉,又心知有亏,便怯怯道:“俺本是蜀国来的僧人,寻芝罘山海音寺住持有事,因而路过此地。俺走得半日,路上饥渴,又没个去处,正撞见这没人的小屋,便胡乱扯断了锁,吃喝一通就睡了。争奈你这弟弟没道理拿石子打我,便出手想教训他一番。”
“呵呵,不巧那屋却是小可没事搭的。既然有缘解了这位僧爷饥渴,却也是十分的荣幸。”
花熊听得花脸一红,道:“眼下洒家身上盘缠早已使尽,那些吃用的东西等到了海音寺一并用钱还你。”
“也好。海音寺住持无印长老我也识得,不如我先去向我同来的差人告个假,然后陪你一同上海音寺面谒无印长老如何?”
“如此甚好,洒家这里先谢过了。”
潘龙转过头来向潘原道:“身上可有损伤?”
“倒也没有。”
“你来这里作甚?”
“日里没事,只是闲的慌,便来寻你。这和尚倒真是条好汉,那根人般粗的松树也一发拔倒了。”潘原心有余悸道。
潘龙见那株松树倒在一边,心里讶异,便问那花熊:“敢请教僧爷来自何处?”
花熊也不避讳,道:“洒家名叫花宝,江湖人称花和尚,家住在蜀国成都城外。因小时害了眼疾无药可治,家里便让俺去峨眉山大报国寺做了沙弥,以求佛祖降恩。幸遇我佛教掌教无归大师闭关修炼归来,顺手就治好了俺的眼疾。近来无归大师又要出关,因此寺里遣俺到北方来延请各位上人去蜀国聚会,共商我教内大事。只等教内大会一完,无归大师就要去那天下大会了。”
“天下大会?就是那个十二年开一次的天下大会?”潘原道。
“没错。宿老会十二宿老每十二年开会一次,议定天下大事,这便是天下大会。我师祖无归大师每次闭关整整一十一年,一到天下大会那年就出来了。”花宝道。
“失敬失敬。在下名叫潘龙,现任两水镇尉司的马弓手,这位是我不成材的堂弟潘原。虽然不意和阁下起了冲突,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不然何以有幸结识你这位英雄。”潘龙拜道。
花宝忙低头合十谢过,又道:“你也使得好石子。洒家皮肉粗糙,未曾想也被你打痛了手腕。”
“惭愧,因我善用石子打人,江湖上的兄弟抬举我,都叫我没羽箭。我弟弟也随我学了几手,只是火候未到;又因他行走得快,倒也有个不成器的绰号,叫做小旋风。”潘龙道。
三人既然就此相识,花宝拾起衣裳,回屋里拿了包裹出来,潘原在屋里找绳子权且把门栓了,潘龙则调转马头找一同的差人告了假,之后便和潘原、花宝一道向芝罘山海音寺赶去。
花宝是个认熟的人,既已和潘家兄弟相识,话就跟竹筒里的豆子一样倒了出来。原来他和潘原一般年纪,是无归大师亲传弟子,还有个族叔在蜀国二王子麾下做提辖。今年天下大会一过,明年他就要还俗去考武举,以图为国效力,搏得个封妻荫子。潘原则说自己打算先在镇里寻个小差事安身,日后徐图考举大计。
三人一路说得热络,不觉已到了芝罘港前。碧波澄静,水边一行白帆;青天辽阔,云间几只鸥雀。这芝罘港是个丁字形的半岛,那一横便是芝罘山,海音寺正在芝罘山上。这寺内有个高高的宝塔,远远地就能看到。
花宝来自内陆,以前并未见过大海,因此神态颇有几分雀跃,一对黑漆漆的眼珠子如同虫子一般在这苍茫的海天之间爬来爬去。潘原见了,忍不住在那里嗤嗤地笑。潘龙则对花宝说:“看见那个高塔了么?等到了寺里,我们可以爬上去好好瞧瞧。”
三人来到山下,顺着长长的石阶一路向上,直到海音寺门前。只见海音寺好座大刹,山门侵峻岭,佛殿接青天。香厨通山间泉水,僧寮纳海上烟霞。前殿里供奉着贴金佛像,后院内矗立着七层宝塔。
潘龙下马找知客通报后,三人由知客引着来到方丈坐在客席,面见了无印长老。这无印长老原来是一只身批袈裟的老玳瑁,身边站着黄鹿知客,白猿侍者。无印长老端坐在蒲团上,动了动眼皮,道:“老衲记得这二位不是登云山回龙观潘海道人的侄儿么,不知来此有何贵干?”
花宝却先合十回道:“住持在上,俺是峨眉山大报国寺来的僧人,名叫花宝,带有本寺住持无闲长老亲笔信一封;因掌教无归大师出关,恭请登州海音寺无印长老特来蜀地相会。”
无印长老脸色微变,道:“原来是大报国寺来的僧侣,却不知尊师是谁?”
“俺原来做沙弥时没师傅。后来无归大师出关,见俺颇有几分习武的天资,便收我为亲传弟子。”
无印长老耸然色变,忙道:“白猿,快给你们这位师兄看茶,要今年新出的北崂春毫,新出的。”接着又堆笑道:“既然是师祖的弟子,那便请把无闲长老的亲笔信交给贫僧一阅吧。黄鹿,还不快去请信来。”黄鹿闻令,便恭恭敬敬地走到花宝身前,花宝从随身的包裹里取了信交给黄鹿,黄鹿又呈给了无印长老。
无印长老一面阅信,一面笑着打量花宝。这时白猿侍者领着几个猕猴行者端着茶盏上来,给花宝三人递了茶。花宝却没心思喝茶,说道:“小僧有一个不情之请,愿住持成全。”
“你且说。”
“无闲长老派俺和一个师弟送信,他去南来俺往北。俺走过了北方几十个军州,因嘴贪已使尽了盘缠,欠下这位狐狸哥哥一笔饭钱。因此求住持且从贵寺里拨给小僧几文,等住持到了本寺俺便还你。”
“哎,天下佛门是一家,再说你既是无归大师弟子,无论如何我也该叫你一声师弟。区区阿堵物算得什么,我让黄鹿去取钱便是。”无印长老道。
花宝便对潘龙道:“那烧饼值多少钱啊,俺这就还你。”
潘龙抿一口茶,道:“哈哈,之前鄙人只是戏言,区区几个烧饼又算得什么,休再说了。”花宝要给,潘龙几番推辞,只好作罢。
花宝是个直性子,把盏里的茶一口咽了,对无印长老道:“听说贵寺有个七重宝塔,上面看得好风景,小僧愿前去一观,望主持成全。”
“这有什么,师弟想去便去。只是现在已近午时,且先用过斋饭再去不迟。”无印长老道。他话锋一转,又道:“却不知师弟如何与潘家兄弟相识?”花宝便把前事说了,住持并那白猿、黄鹿都点头称好段缘分,真是英雄不打不相识。
花宝三人安放了物什,与寺里僧人吃过午饭,黄鹿便引他们到了后院,见得这七层宝塔插云倚汉,仰透碧空。黄鹿在塔下呼喊一声,一个鹈鹕塔头便慢慢从塔上下来;鹈鹕见了来者,一面眯着眼,一面伸出右手来。黄鹿见状,忙上去耳语一番。鹈鹕塔头讪讪地收了手,道:“既是住持的贵客,你们便随我来吧。”
这宝塔看着高大,走进去内里的楼梯却有些逼仄,花宝长得高大,一路上竟连撞了几下头,吓得鹈鹕忙叫:“花熊师兄且放慢些走,你是金刚躯体,别把宝塔撞坍了。”潘原笑道:“我看山门倒正差一对金刚塑像守着,何不把大花熊胡乱用泥封了立那儿,却省去许多料钱。”花宝听了愤愤不已,道:“小狐狸休得胡言乱语,看俺先捉了你下酒。”说完,就伸手要捉潘原。潘原身手灵巧,一扭一抹就跑到了上头,花宝忙咚咚地赶上去,不防又“哎哎”地撞了几下楼梯,震得宝塔简直摇摇欲坠,只剩鹈鹕塔头在后面叫苦不迭。
潘原和花宝你追我赶地到了顶层,便看见房间中摆着一盏古色古香的大灯;二人绕过大灯,来到栏杆边朝塔下望去,只见好一副恣意浪漫的海天画卷:他们似乎就是那天上的海鸥,从山上绿意盎然的树林一路飞下山崖,顺着无止无尽、波澜不惊的海面直飞向那遥不可及的天际。
“奶奶的,大海可真大啊。”花宝趴在栏杆上,吹着风说。
“是啊。我一直想要是有天我会飞就好了,我要一直飞到大海的尽头去,看看那边是什么样子。”潘原抱在栏杆上,尾巴也卷了起来。
“大海那边一定也有菩萨吧。”花宝说。
鹈鹕塔头这时才上气不接下气地和潘龙一并走了上来,怨道:“花熊师兄,你走得也忒快了。”鹈鹕脚细走不快,上来就自己坐一边喘气去了。潘龙则走到潘原边,笑道:“可小心别掉下去了。”
正在这时,潘原盯着海上,忽然大叫道:“你们看,那海上漂着个什么事物,莫不是人?”花宝忙嚷道:“哪儿哪儿,俺怎偏没瞧见?”
塔上的人都往海上仔细打量一番,果然辨认出一个隐约的人影漂浮在远方的海面上。鹈鹕塔头便道:“贫僧这就去找人敲钟报信。”话音刚落,他就向塔下叫到:“东北海上有人溺水,快敲钟”,一连叫了三次。下面的僧人听了忙四处通信,接着就有个虎和尚敲响了寺里的大钟。原来这寺里的七层宝塔也是指航用的灯塔,大钟的敲法也有传信之用。
只听得嗡嗡的钟响从山上传到山下,港内便有几艘小船箭也似地向东北方的海面驶去。潘原等人从塔上下来便朝山下跑,那边无印长老也叫黄鹿知客领着几个和尚跟来。众人一溜烟下山来到港湾边,却只得眼巴巴地望着海上的船帆。花宝在那里焦躁不已,直嚷嚷着他也要去救人。
好在不多时,出去的船便一齐回来了。从中一只船上下来个白鹅船夫,手上搀着个浑身湿透的青兔姑娘。潘原见这姑娘低眉蹙额,腰身无力,还有两只耳朵搭在肩上吧嗒吧嗒地向下滴水,没多想便走上前去,同白鹅一起扶住了她。那姑娘抬头来看潘原;潘原却反见她双目明净似水,两靥瘦削如月,眉锁烟笼寒水之愁,身袭弱柳扶风之姿,更兼得泪光点点,娇喘微微,不觉霎时呆了。
花宝见状道:“这姑娘浑身都是水,得把人扶到屋里去,换身衣服好生修养。”又对潘原道:“你不如俺身高力大,且让俺来把她背上寺里去,似你们这般搀着走怕是要走到明日天明。”说完俯下身来,潘原和白鹅便小心将青兔放在花宝背上。潘原道:“你可当心人家姑娘。”花宝也不答话,闷声闷气地在黄鹿等人的簇拥下背着青兔快步向寺里行去。
潘原正要跟去,却看见潘龙领着着两个懒洋洋的骑马官兵走来。这芝罘港内本来有个哨所,潘龙便去那里请了两个他的同僚来。这俩官兵俱是黄狗,一个道:“人呢?”潘原道:“已救到寺里去了。”另一个悻悻道:“来晚了,义钱没咧,走罢。”说完就和同伴往回走了。潘原问潘龙道:“那义钱却是何物?”“救人性命者官府备有赏银一两,这便是义钱。”潘龙言罢,便和潘原朝海音寺赶去。
二人到了海音寺里,看见花宝正在院子里干站着。原来无印长老嫌人多嘈杂碍事,令黄鹿将青兔领到一间幽静的禅房里休息,无关者一概不得打扰。潘原三人在院内相聚,好生交谈了一回,不料寺内的大钟又无端嗡嗡作响起来。
寺里的和尚听了,一个个神色惨淡,有嘴里念佛的,有手里发抖的。却说和尚们到底怕个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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