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名》酒,酉也,酿之米曲,酉泽久而味美也。亦言踧也,能否皆强相踧持飮之也。
《周礼·天官·酒正》辨三酒之物,一曰事酒,二曰昔酒,三曰淸酒。
我三岁就喝酒了,那是我三周岁生日,父亲拿出了半瓶酒,母亲从大红柜里拿出一个黄色细茎敞口的铜酒壶,半瓶酒的一半倒入了酒壶内,父亲珍惜地将酒瓶盖好,用塑料纸将瓶口紧紧的包裹起来,把它放在凉房的料斗中,等我懂事后,才知道凉房的那个料斗是父亲的百宝箱,那个用柳条编制的圆底深桶的料斗,原是给马喂料时,戴在马头上以防马料撒落浪费的东西,大集体后,家里无马可料,成了父亲盛放自己宝贝的地方,那个被岁月染成灰黑色、挂的高高的柳编中,有着解破父亲喜好的密码,是我年少时时刻想探索的地方。
母亲把黄铜酒壶放在锅中,等到家里充满了氤氲的酒香时,她把温好的酒放在炕上木案上,父亲将两个边沿有些磕痕,样子有些久远的白瓷小酒盅,用粗糙的手指在盅内转动擦试着,直到那个盅口如父亲拇指粗细的酒盅闪亮时,才把它放在了案子上,拿起酒壶,一丝琥珀色如蝉翼般透明的液休从壶中的细茎中沿着扩口的边沿汩汩而下,整个家被香气填充得严严实实,看着两个盅内呈凸形的酒面,父亲微闭着眼睛,鼻子不停地抽动着,有点沉入到酒色酒香中,母亲没有给父亲太长的陶醉,在她的催促中,父亲睁开了他那不大的小眼睛,用手端起他面前的小酒盅,把它举在我的头上,一束束凉丝丝的酒液倒在我的头顶的卤门处,那丝凉意穿过没有闭合的卤门向全身扩散着,伴随着父亲不断用手拂着卤门上的头发,浑身舒爽清凉。父亲抵着牙齿的舌尖在吸气中发出嘶嘶的声响:
“嘶,好东西呀,驱瘟降暑矣。”
好似回应父亲,嘎嘎嘎的笑声从我的嘴中传入,父母被童真的笑声感染了,母亲拿起一支筷子,用筷头沾了一点酒,伸入了我的嘴中,嘴中的麻辣的香气通上星达卤会,温融融的一股热气从舌尖澎胀着缓缓地沿着喉管压入胸膛,呼吸被挡回了气管,充血的双脸染红了眼睑,嘎嘎和笑声变成了哇哇的哭声,父亲失望地看着昏头胀脑大声哭泣的我:
“唉,不是喝酒的料,将来队长无望啊。”
父亲很失望,生产队的队长是父母的追求,百十来人的吃喝啦撒都是队长说了算。父亲的话很应验,一路走来,组长总是擦肩而过,而况队长呢。
后来我把三岁时记得喝酒的事告诉了父母,父母很惊奇,他们都认为四岁之前不会记事,可我是例外,也许将来还有例外,父母又燃烧起了希望,只是后来他们的希望也出现了例外。
从我记事到我离开家时,家中不多的喝酒主要是春节时才会有的场合,每年春节来临时,村里的代销社就会购进几坛白酒,人们把这些酒称为薯干酒,据说是用红薯酿成的。不管年成好坏,村里人总会来到代销社打上几角酒,用来迎宾谢客。父亲也会去打上半斤酒。到了除夕夜晚,年夜饭还是比较丰盛的,父母把生产队分到几块羊骨头煮好,炒上几个菜,再用铜酒壶温上一壶酒,全家人围坐在炕上的木案旁,吃菜喝酒,谈论着过年的许多往事,憧憬着这一年的希望。我是喝不了酒的,父亲会把一点酒倒进碗里,用火柴点燃,淡蓝色的酒焰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更加的深幽而艳丽,我用筷子头沾着碗中燃烧的酒,筷头上会出现一小团蓝色的火花,把筷头迅速伸入嘴里,热乎乎蓝焰伴随酒香味充盈在口内,这种吃酒花的方式一直到了我上了高中才结束。
每到过年时,家里也会祭拜祖先,那时日子苦,只会买上几张麻纸,将其叠好,用剪刀在纸上剪出一片片连着的小圆片,象征着久远历史中那些圆圆的银币,燃烧的青烟带着子孙们的厚愿,让祖先们也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狱中,享受一点人间亲人们带给他们节日的醇香和温馨的快乐,但祭品只限与家里的面食和一根很细的檀香,从来没有用过那昂贵的酒来当作祭品,后来日子好了,才把酒请上了祭台,那时我已经离家工作了。
那年哥哥初中毕业,父母担心单薄的他在农事中累坏了身体,想着给他找个轻松一点的农活,轻松一点活那是队长说了算的,于是就请了生产队的队长和会计来家里做客,那天父母准备了两瓶薯干酒,杀了一只鸡。
队长和会计来到家时,丰盛的菜肴已摆满了木案,父亲将自己的黄铜酒壶和那两个很有历史的酒盅拿了出来,队长看着酒壶和酒盅,笑嘻嘻地对父亲说:
“老杜,这是喝药呀,这麻壳大的盅子怎么喝?”
父亲尴尬起来,他没有准备一些大的酒杯,一时手足无措,会计看到父亲的窘样,给了父亲一个台阶:
“老杜,取三个拉盒盖来。”
那时村里已通电,家里照明灯的开关称为拉盒。父亲把那黑色的拉盒盖拧了下来,用水洗了洗,会计把盖子当酒杯,倒满三盖子后,半瓶洒就消失了。父亲陪着队长和会计喝了两盖子,晃悠着从炕上摔在地下,躺在地上就睡着了,父亲酒量也很小,难怪将当队长的希望寄托在儿子的身上。
父亲在炕上躺了一天一夜才清醒,剩下的那瓶酒,母亲硬生生地塞到了队长的怀中,过了几天,队里召开队务会,哥哥成了生产队的记分员。
后来听说哥哥当会计也喝过几场酒,那时我已经离开村子外出读书了。
工作后,我开始了学着喝酒,身边聚集了许多朋友,他们都是穿着长衫站着喝酒的人,慢慢地朋友中有的人终于坐下来喝酒了,我身边站着喝酒的人越来越少了。后来朋友们的聚会也就作罢了,有时自己自斟自饮,总感觉到有点落寞,感觉到酒也没有了从前的醇香,于是便戒了酒。
现在坐下来认真的想了一下,总算明白了,酒还是以前的酒,还是那样的醇香。也并非是自己放下了酒,而是能在一起喝酒的人越来越少,知交半零落,就像秋天树上的叶子,一天比一天少,这凉杀人的秋天,酒没有温热,冷涩得难以下咽,还是不喝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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