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山宝
第六章 《山里娃 6 》等待
又到了一年秋收的季节。
姨夫张大柱回来了,寸头,换了一身干净的灰色大西装,牛津皮鞋擦得铮亮,背着一个花色的大塑料口袋,口袋塞得囊鼓鼓的,里面有给媳妇和娃儿的买的新衣裳,还有水果糖,还有去时穿着去的那套补丁衣裳和帆布胶底鞋。
张大柱把八百块钱从皮夹子里拿出来,在嘴里蘸了蘸口水,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才小心翼翼的递给王秀芬。
“大姐夫说他今年不回来了,城里工作好做,去一趟不容易,再做两个月才回来,让你拿钱请点零工帮忙把庄稼收了,过年前回来。”张大柱把江成海的话转告王秀芬。
“麻烦你了”王秀芬表示感谢。
“你们出去做什么呀?”“你们工作累不累呀?”“你们吃饭在那点吃呀?”“……”王秀芬接着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她是不见丈夫回来,在关心她的丈夫。
“炼铁、不累,厂里有吃……”张大柱一一简洁的回答。
王秀芬想要接着问什么,但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唐突,便让张大柱坐下喝水。
“水就不喝了,有什么要帮忙的你就说一声,”张大柱说完话就离开了。
王秀芬把八百块钱裹成一卷捏在手里,站立了良久,才又把钱用布包了一层,又用塑料袋包一层,然后用线缠起来,最后放在一个大口袋里,用枕头压住。
几个月没见父亲的江湖,看见父亲没与张大柱一起回来,心里不由得失落,他也想父亲了,父亲没在家的感觉空荡荡的,就像人突然没有了脊梁骨一样,软绵绵的。失落的原因当然还有张大柱的儿子穿着一双漂亮的小皮鞋,但他马上又想:我爹回来的时候会给我买比这个更漂亮的鞋,随即低头看着脚下,大脚趾头正透过鞋帮向他招手哩!
江湖除了想父亲,当然还想着藏在心底的那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从来哪有一个秘密是不见天日的,江湖的小秘密很快就被除他以外的三大金刚知道了。三大金刚一致认为江湖和肖倩不可能,但他们同时又一致的支持江湖。
“江,上!怕个球,天塌下来还有大哥顶着!”年龄最大的杨正华说道。
“怕什么,只管去追,还有哥几个给你撑腰哩,哪个不服我帮你收拾他”李洪佳也说。
“好白菜不能让猪拱了,看着贾家娃儿一天老实的戳眼睛,一天就在肖倩身边转悠,像一只苍蝇一样,看着就不爽”姜成说道,其他二金刚也积极附和着。
江湖想也是!但他始终是不敢面对肖倩的,她太可爱了,光是她那富家千金的气质就远远的把江湖拒在门外。
于是江湖便错误性的把矛头指向了贾华,有意无意的针对贾华,贾华也知道事出有因,但他知道江湖他们几个不但成绩不好,品行还恶劣,他可是好学生,他才懒得和江湖这几个学渣计较哩,而肖倩仿佛对他们之间的种种一无所知,实际上谁也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也没人真正的和肖倩提过这种关系。
再说肖倩,一个巴掌拍不响,就算贾华不去围着她转,她也会来围着贾华转,他们一个村,况且两个人成绩都好,说不定英雄相惜也不是不可能。
这使得四大金刚可是无计可施了,江湖也无可奈何,这明摆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在一定程度上江湖也看到了自己真正的不足——差生!
做了几年的差生了,唯独这一年来让江湖无比烦恼,成绩差就是他的痛点,而这个痛点又无时无刻的不敲打他的心灵,对于学习,于是乎也就有了最初的认识。
夏家屋基村是安静的,人们的生活也十年如一日,白天是安静的,夜晚也是安静的。终于有一天,这所有一层不变的生活被一声嘶鸣打破了……
外界的喧嚣终于波及到了这些大山里的村庄,随着一辆辆“解放牌”汽车站在山头的嘶吼,夏家屋基村有了高压电,随即电视机,座机也出现了,只不过还在是少数。
往后的日子,刘青松依旧“见不得”江湖,但他似乎并没有发现这个眼中钉正在慢慢的发生着改变。
江湖的变化首先从他的书写开始。刘青松每天都会定时的给学生听写生字,听写不过的便罚抄,每天加倍罚,今天写不过的生字罚写二十遍,明天四十遍,后天八十,在往后一百六,班上没有谁能被罚到一百六十遍,除了江湖,江湖每每能把一个字写上一百六十遍,一写就到深夜,有时候写到半夜就爬在桌子上睡着了。
时间一久,江湖认的字开始多起来,书写也不在那么凌乱,而母亲,则对江湖的学习态度无比支持,白日里劳作乏了她就会早早去睡,但临睡时总不忘把吃饭用的八仙桌擦干净,然后安放在离火塘最近的地方,这样江湖写起作业来不会太冷。有时候半夜看灯还亮着,她便洋装起夜,起来劝儿子早点去睡,江湖只顾写自己的,一个生字一百多遍可够他消灭的,如果写不完,第二天的上课时刘青松又会大叫着把他的本子从讲台上扔下来,他可是不想遭受这样的屈辱了,因为在班上有他在意的人儿。
王秀芬看到儿子如此刻苦,内心深处无比欢愉,每天早晨按时起来给江湖热早饭,四季从不间断,王秀芬热的饭又粘有香,有时若是加个鸡蛋或是放点瘦肉,更是可口,这是江湖最喜欢吃的饭,也是江湖每天早早起床的动力。白日里王秀芬也不花钱请帮工,她是个勤劳的妇女,若是夜晚有月亮,半夜都还会出工。月光下一个人的身影,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清晰可听,远山上的夜鸟孤鸣和流水潺潺的声音也忽近忽远,但这些寂静却不能挡住她为这个家付出。
秋收的季节被镰刀一刀刀割短,最后被挖洋芋的锄头一锄埋掉。
已近冬季了,江成海还没有回来,也没有消息,没人知道他在干什么,也没人见过他,更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王秀芬只能静静的等,静静的等……
她开始无比思念她的丈夫,一天比一天浓,甚至开始担心丈夫的安危。白天不停的朝丈夫离开的山头张望,夜晚待孩子们睡去,就一个人守着冷清的火塘,她很困,眼睛皮合拢又迅速睁开,她在想她的丈夫,她想她的丈夫可能夜晚会回来,她要等他,等他用宽厚的胸膛搂着她入睡,然而,她却每晚独孤的在很晚才又一个人睡去。
她憔悴了,也消瘦了许多。
江湖已经放假,他依旧每天赶着牛上山,收割完庄稼的大山“一马平川”,任随牛儿满山奔跑,江湖就拿着作业,找一个暖和的草坪坐下,认真的做着寒假练习册,这次,他是认真的。他渐渐觉得知识的有趣,读写起来已没有原先那般费劲,他开始探索,就像研究处女一样专注着迷。
同时,江湖也思念他的父亲,他已经好久没有听到父亲的声音,也好久没有看到父亲的样子,他心里空荡荡的,白日里他十分专注自家门前的动静,日落时分,总要先跑上山头,遥望远方变得迷茫的路,没有来人,才又失落的赶着牛回家。
春节在遥望中将近。
一日,来了一个人陌生人,自称江成海的朋友,是大山背后的人,带来了一千块钱,说是江成海托他带回来给妻子和孩子买衣服和过年的年货,让他转告王秀芬,自己不回来过年了,每年过年也都一个样,厂里加班,加班有加班费,能多挣些钱,说明年开春要种地的时候回来,让王秀芬在家好好的带孩子和照看家务。
这次,王秀芬什么也没问,招待完那人,那人吃罢饭离开,王秀芬就落泪了,自己想着想着就大声嚎哭起来,江湖和江琴看母亲哭得如此伤心,不知道为什么,但也跟着咿咿呀呀的哭起来,母子三人一个在一边,各自哭各自的,也没有谁来劝,一瞬间整个家变得无比凄凉。
春节的大年初一,村里的习俗男人聚在一起打牌炸金花,这是他们一年中最得意的日子,输赢婆娘也不会过多怪他们,而妇女们也带着针线,带着瓜子和糖,聚在山头上,边做针线活儿边斗山歌,这些平日里只会默默干农活的妇女,一到春节就拉开了嗓子,她们的笑声和歌声在大山上飘荡。
而今年王秀芬却没有去参加他们的歌会,吃罢早饭,给江湖和江琴每人两块钱,就独自赶着牛去了山上,远远的躲着这个沉浸在春节欢乐中的村庄,四下无人,又痛哭起来,她好孤独,又害怕极了……
春节刚过,就不知道从那里传出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谣子——江成海在外头有人了,而且还有了孩子,等孩子出世就回来和王秀芬离婚。
这些话先从小孩的口中传到王秀芬耳朵里,随后村里的小孩又嬉笑江湖是要成没爹的人了,王秀芬崩溃了,本来就日渐消瘦的她越发的憔悴,她总是半夜里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泣,她不敢相信她的男人是这样的人,她也不相信他会是这样的人,这个没有任何文化的农村妇女,在这时候又显得有几分镇定,但他立马想到江成海带回家哪些钱,又觉得江成海是不是要用那些许臭钱就把她王秀芬打发了,她不敢想,可她又忍不住不去想,但此刻他至少知道了江成海还活着。
农村就是这样,几个大嘴巴的婆娘没事凑在一起就扯渣皮,不管是自家还是别人家的家长里短都说个不停,这次,可让王秀芬害怕透了……
江成海说好秋季回来,却又说春节前,说好的春节前,现在又变成了开春以后,他对自己的妻子失言了两次,王秀芬别无选择,她要等江成海的第三次承诺,她不相信她的丈夫会是见好爱好的人,她不能误会了丈夫,好歪都是为了这个家。
于是王秀芬又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她不确定江成海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但她要等,而等待最痛苦的不是有明显期限的三年五载,而是未知的遥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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