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去

狗子坐在桌子上贪婪地啃着一块饼子。饼子散发着粮食特有的清香，狗子拼命地啃着饼子，只是为了驱散内心的恐惧。

直到把一整块饼吃完，然后喝了一大碗水，狗子才第一次觉得饥饿感消失了。这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下意识地摸了摸肚子，感到里面真的有食物的存在，狗子才终于确认，自己是真的活下来了。

吃饱之后的狗子坐在桌子上，发着呆。人怎么就那么容易就死了呢？

刚才狗子进灶房找吃的东西的时候，差点又一次吓晕。小小的灶房里，躺着一个死人，这是个老妇人，伸着手扒着门框，身体硬邦邦的，地上是黑色的。狗子又想到了娘死时候，眼眶里流出黑色的血。可能，娘早就死了吧。

“你一定要活下去!”狗子想到了娘的遗言，振奋了精神，站起来，向着灶房走去。进了屋子，强行给自己壮胆，死人没什么可怕的。然后找到剩余的吃食，想了想，又跑进堂屋，找到一块布，回来把吃食全都装起来，费力地拎到院子里的桌子上。

就在狗子费力地从西屋里往外拖粮食的时候，院子里一处狗洞里钻出来一个小丫头，鬼头鬼脑地东张西望，然后溜进了堂屋。

狗子这时正在西屋里费力地往麻袋里装粮食，突然听到外间传来一声大哭，狗子慌忙丢下麻袋，小心地躲在粮垛后面。半天见没人进来，这才壮着胆子慢慢地往门口挪着。倚着门框的狗子悄悄伸出头，瞧见一个小丫头正扑在床上，抱着一具尸体哭着。

“娘，娘，你醒醒啊！呜呜。”小女孩扑在床上哭喊着。

狗子看了半天，这小丫头眼泪真多，狗子生怕她哭死了，就壮着胆张嘴问道:“你是谁？”

听到声音的小丫头吓的从床上掉了下来，哆哆嗦嗦地抱着脑袋趴在地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呜呜。”

狗子慢慢走了过去，扶起小丫头，“不要怕，我不是。”

“啊！”小丫头吓坏了，慌忙往后躲。埋着头，呜咽着，“不要杀我，不要。”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

“你别怕啊!”狗子急了，“你抬头看看。”

小丫头还是抽泣着，不过总算是小心地抬起头来。“呀，是你!”

“二妞!”看清了来人，狗子叫了出来。

“狗子!”这个叫二妞的小丫头抬头看见来人，终于停止了哭泣。

“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找我娘。”二妞想起了什么似的，然后又开始哭了，“我娘死了。哇！”

狗子往床上看去，只见床上躺着两具尸体，一男一女。

小丫头一直在哭，狗子见她哭的可怜，也想起了自己的娘，越想越伤心，跟着二妞一起哭了快来。

二妞见狗子也跟着哭，反而不哭了，揉了揉眼睛，疑惑地看着狗子，“我娘死了，我才哭的，你哭什么？”

“我娘也死了。”狗子哽咽着说。

“你娘也被人杀了么？”二妞问道。

“没有，我娘是饿死的。”狗子说，眼泪哗哗地流。

“那你比我可怜。”二妞想了想，她知道饿是怎样一种感受，一个大活人活活地饿死，得多么难受啊。

两个小人于是又开始哭了起来。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两人都变成小声的抽泣，“咕咕”二妞的肚子叫了起来。

二妞有些害羞，捂着肚子，停止了哭泣。狗子也不哭了，跑到院子里，从桌子上拿来两块饼跑回来，给了二妞一个，然后俩人开始啃着饼。

“你娘怎么在这里?”吃完饼，狗子问二妞。

二妞也不哭了，“今年没有收到粮食，后来我们家就没东西吃了。有一天我娘和我说，她要出去找吃的。每次她都是一个人出去，把我丢在家里。每一次我娘都能带回来一些粮食，可只够我们吃三四天的。我就想，要是我跟娘一起出去找粮食，那一次要找好多，够我们吃好久的。”

狗子满眼的惊奇，“你娘从哪里找的粮食?我和我娘找遍了附近的田地，能吃的东西都被吃掉了。到处闹兵灾，我们也不敢找太远，你娘是不是去很远的地方找的粮食?”

“没有。”二妞摇着脑袋，“就是村正伯伯家。我有一次偷偷跟着我娘，看她在晚上进了村正伯伯家。然后第二天白天就会带一些粮食回来。有一回村正伯伯还来过我们家呢，给我们送了两个馒头，然后还在我们家睡了一晚上。不过我听到我娘夜里在哭，后来村正伯伯就没来过我们家。不过，我娘每隔几天就要去村正伯伯家，也就是这里。”

狗子点了点头，“是啊，村正家里粮食真多，那边有三个粮仓呢，都堆得高高的。怎么都吃不完，连他家的狗都有饭吃。”

“你怎么知道?”二妞问道。

“我不止知道，我还吃过他家的狗肉呢！”狗子炫耀地挺挺干巴的胸膛。

二妞羡慕地看着狗子，“好不好吃啊？我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

“这有什么!村正家里就有肉，熏干的猪肉，好多呢，还有腊肠。”狗子想起来被自己装起来的吃食。

“怪不得我娘不让我来找村正伯伯，哼，她肯定是自己来吃肉了，不给我吃!”二妞生气地说道。

狗子听二妞这么说，生气地一把把二妞推倒，“你胡说什么!”

“呜呜，你干嘛推我?”二妞摔得有些疼。

狗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只是听过他娘骂过村正这个人，说村正不是个东西。狗子没办法解释，只好说:“你不要说你娘坏话，她能给你找来粮食，没让你饿死，你干嘛还要说她坏话？更何况，她现在已经死了。”

“呜呜，”二妞哭着，“我娘对我一点都不好，每天都要打我。每次拿来粮食，也只给我吃一点。还骂我怎么不去死，死了她好一个人去过好日子。呜呜。”

狗子不知道该怎么和二妞说了，“反正，反正你不许说你娘坏话。我娘差点把我饿死了，我都没说她坏话，我娘是世上最好的人了。你娘不是还给你粮食吃么，没有把你饿死，比我娘还要好一点，你干嘛说她坏话。”

二妞想到狗子娘是被饿死的，就觉得狗子说的有道理，于是爬起来，冲着狗子笑了笑，“那我不说我娘坏话了，好吧？”

“这还差不多。”狗子见二妞不说她娘的坏话，这才满意，他真的觉得二妞的娘好了不起。是啊，在这个光景，能有本事不被饿死，是真的有本事。

二妞看着狗子，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狗子也呆愣了半天，然后爬起来，朝西屋走去。二妞见狗子不理她了，想了想，朝着狗子的方向，跟了过去。

“呀，这么多粮食!”二妞看着眼前的粮仓，惊叫道。然后看见了地上的尸体，吓的往后退了几步，“这两个小孩是谁?我以前没见过。”

狗子不理她，只顾往麻袋里装粮食，“现在，这些粮食都是我的。”

二妞看着狗子忙碌的身影，觉得很羡慕。往前走了几步，“狗子，这些粮食你一个人也吃不完啊，给我一点好不好？”

狗子突然睁大眼睛盯着二妞看，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仇人。

“你干嘛？”二妞被狗子的眼神吓到了，往后退了一步，不小心绊倒地上的尸体，一屁股坐在地上。

“这些都是我的!”狗子咆哮道。他忘记了刚刚还给过二妞一块饼，现在只觉得二妞是来和他抢粮食的。自己好不容易得到这么多粮食，怎么可以给别人。

二妞呆呆地看着狗子，“我，我不多要，我就要一麻袋，不，两麻袋。不然我会被饿死的，呜呜。”

狗子看见二妞在哭，这才回过神来，“好了好了，你不要哭了，我给你三麻袋。”狗子想到这粮食他一个人吃不完，给二妞一点也没什么。

“真的!”二妞不哭了，看着狗子，“狗子，你真好!”

“你自己找麻袋来装，我可不帮你。”狗子恨恨地说，然后朝着麻袋里装粮食。

二妞赶忙跑出去找麻袋。

狗子把麻袋装的满满的，比他还要重，结果难过地发现自己拉不动。

二妞好不容易找到麻袋，一进屋就看见狗子在发呆，“怎么了？”

“没事。”狗子朝二妞笑了笑，然后把麻袋里的粮食往外掏，掏了一半，才停下来，试了一下，自己可以拖动了。

二妞看明白了，“我们为什么要把粮食运走?在这里不就好了么？”

“不行!”狗子摇着头，“这里是村正家，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有人过来。绝对不止你娘一个人来找村正要粮食。我们必须要快，今天趁着天亮，要多带走一点。”

“哦。”二妞想了想，也是，娘每隔几天就来找一次村正，今天晚上或许就有旁人来，也说不定。要是被别人看到了，肯定要来分粮食的，说不定还要报官，把他俩抓起来。

于是俩人轮流往麻袋里装粮食，等到把一个粮仓清空的时候，天快黑了。

狗子和二妞把桌子上打包好的吃食和十几袋粮食，都拉到那个狗洞旁边。

“把粮食都拉到我家吧，我家离这里近。”二妞说道。

“不行!”狗子摇头。

“我不会吞了这些粮食的，我只要三袋。”二妞生气了，觉得狗子这个人好可恶，小心眼。

“我不是这个意思，”狗子看着眼前的粮食，“你娘死在村正家里，要是被人发现报了官，到时候官府来人，肯定会去你家，被官府发现了，我们都得完蛋。”

“对哦，狗子你咋知道这么多的？那，那我的粮食我也不要了，都放在你家，我去你家吃。要不，我就去你家住吧。”二妞拍拍胸口，狗子说的，她有些害怕。

“你去我家干嘛？你又不是我媳妇儿。”狗子看着二妞，很不解。

“要是被人报了官，官府肯定要来找我，我不要待在家里，我怕我到时候说错话，他们，他们太凶了。”二妞拉着狗子的胳膊。

狗子想了想，点了点头，“好吧，你就来我家吧。”

两个小人一人拖着一个麻袋朝狗子家里走去。天亮的时候，终于把所有的粮食都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