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母亲离开那年，我刚过完五岁的生日，弟弟也才刚满周岁。
村里的婶子前前后后给父亲介绍过好几个对象，可是对方不是嫌弃我们家穷，就是嫌弃父亲带着俩拖油瓶，结果自然是没有结果。
没有母亲的家，就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山雨欲来也只能挨着，我和弟弟常年忍受着同龄人异样的眼光和指点。
虽说母亲的离开不能全怪父亲，可在我心里还是滋生出了一种对父亲的憎恶：怪他没本事，母亲才会不堪忍受困苦抛下我和弟弟离去。
为了养家糊口，母亲离开的第二年父亲就跟着同村的叔叔去省城工地上了，把我和弟弟扔给年迈的奶奶抚养，两三个月回来看我和弟弟一次。
那天是我12岁的生日，老师给我组织了一场生日会并邀请了父亲，可在整个聚会过程中父亲一直都没有出现，老师给父亲打电话手机也一直处于关机状态。直到快结束的时候，父亲才手提蛋糕匆匆赶来。
父亲不来还好，他一来我感觉我的脸瞬间都被丢光了：他皮肤黑漆漆的，头发上还有石灰，身上穿着工地上脏兮兮的衣服，所过之处还有很一股很明显酸汗味儿。他一靠近，同学们都不约而同地邹着眉头捂着嘴巴...
父亲来到我跟前蹲下，把蛋糕递给我：“玲玲，生日快乐……”，
我用力挣脱他满是老茧和裂痕的手，用冷漠的眼神看着他没有说话。
老师替我接下父亲手中的礼物：“等你很久了，怎么现在才来？”，父亲用手挠了挠后脑勺讪讪地笑着说：“今天实在是太忙了，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立马赶过来了……”。
总之，那个生日，因为父亲的到来，我过得并不是很开心。
二
或许是出于对父亲的憎恶，我变得特别叛逆，父亲说东我往西，父亲说西我往东，什么不好学什么，我成了老师眼中的坏学生，成绩一落千丈，父亲拿我也没办法。
呵，对了！我就是喜欢看他虽然很生气但却不能拿我怎么样的怂样儿。
十五岁那年，我和同学翻墙出去上网，不小心被学校值班室门卫发现了，慌乱中我从墙上摔了下来，导致小腿骨折。当时和我一起的同学们都吓坏了，最后还是值班老师打了急救电话把我送进医院。
老师给父亲打电话的时候被我拦下了，我不想让父亲知道，倒不是怕他担心，只是单纯的讨厌他、不想看见他而已。可是医院做手术是需要家长签字的，出于无奈我只好妥协。
大约两小时后父亲赶到医院，听他的脚步声，大概是下车后一路小跑过来的，看到我他什么话都没说冲上来就紧紧的抱住我，我被父亲这一举动吓了一跳，自母亲离开后，这是父亲第一次抱我。
父亲依旧还是穿的那件脏兮兮的已经洗得发白的工服，我就这样任他抱着没有说话。
手术很成功，医生说手术后一个月内必须呆在床上不能下地，坊间有句老话“伤筋动骨100天”，就算是恢复得特别快的也要3个月才能下地，那段时间可以说是我人生最灰暗最痛苦的100天，也时最温暖的100天。
父亲一直在医院陪着我做康复治疗，病房里其他病友和家属之间氛围其乐融融，只有我和父亲面面相觑不尴不尬。
我的一日三餐被父亲安排的明明白白，早饭香菇瘦肉粥加鸡蛋，午饭是我最爱吃的莲藕排骨汤，晚饭是炒时蔬，全都是父亲亲自做的，虽不如外边馆子里的味道好，但都被我吃了个精光。
我嘴上对父亲依旧颐指气使，但心里的坚冰却正在被他一点一滴的融化。
三
自那以后，父亲为了照顾我、弟弟以及年迈的奶奶，在镇上一家餐馆找了份后厨墩子的工作养家糊口。
高一那年，父亲所在的餐馆因经营不善宣布破产了，父亲失业了。为了给我凑学费，父亲到处借钱，亲戚们都怕父亲还不起找各种理由婉拒了，只有远嫁的大姑借给父亲800元。
交完学费后，父亲用剩下的钱买了烙烧饼的炉子，每天在学校门口摆地摊卖烧饼，抛开成本一个饼能赚5毛钱。
学生放学后学校门口没啥生意了，父亲又将笨重的火炉背到镇上相对人多的地方，等到镇上人都散得差不多了，父亲才顶着满天星回家，第二天五点起床后又开始重复头一天的工作。
父亲的手一天要伸入火炉数百次，一双手全是裂痕，红彤彤的肿得厉害，手上的伤口和老茧让我和弟弟看了都心疼。我们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让父亲的付出白费。
所幸我和弟弟成绩都不错，父亲也很欣慰，特别是在我拿到录取通知书那一刻，我看到了父亲眼角闪烁的泪光。
父亲用一个一个的烧饼供我和弟弟读完大学，我大致算了一下，我和弟弟三年寄宿制高中以及四年大学，大概花了将近二十万，相当于父亲要卖四十万个烧饼，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过年那几天，父亲基本上每天都在辛苦做饼、卖饼……
四
父亲为了给我们姐弟赚学费，身体严重透支一年不如一年。大学毕业后，我在省城有了稳定的工作，劝父亲别再干了，父亲却说在我们没成家前他还要继续卖烧饼。
我和弟弟在老家镇上给父亲盘了一个门面以减轻来回奔波对父亲身体的摧残与折磨。
这些年父亲在镇上积累了不少“人气”，开业那天生意很火爆，居然有上百号人排队买烧饼，父亲一个人忙不过来，隔壁王婶主动提出给父亲帮忙。
父亲负责做烧饼，王婶负责打下手，两个人配合十分默契。
王婶是个寡妇，她老公十年前就去世了，唯一的女儿也远嫁了。王婶人特别好，小时候父亲不在家，王婶会把做好的饭菜端过来和我们一起吃，一有空我们也总喜欢去王婶家玩儿。
父亲为了我们姐弟，自母亲离去后一直单身，如今我们也已经长大了，是时候为父亲的终身大事考虑了。
在我和弟弟的撮合下王婶和父亲最终走到了一起。从此，就算我和弟弟不在身边，父亲也不会孤单了。
五
回想过去，我不止一次为当初我对父亲的态度感到羞愧，也为父亲那深沉的爱而落泪。
那天是父亲55岁的生日，我给父亲唱了一首筷子兄弟的《父亲》：总是向你索取/却不曾说谢谢你/直到长大以后/才懂得你不容易/……/时光时光慢些吧/不要再让你再变老了/我愿用我一切/换你岁月长留……
唱着唱着，我的泪水涌了出来，父亲走过来拥抱住了我，他幸福地笑了，然后又哭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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