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四川地震十周年，当年那个“临震脱逃”而又语出惊人的范美忠又火了一下。与十年之前几乎是众口一辞、千夫所指的谴责不同，十年之后，至少一部分人给了他更多的理解、包容乃至歉意。
范美忠在接受采访时说：“我是属于那种一定要按照我的价值观生活的那种人。作为一个老师，我是不认同教师要为学生牺牲的价值观的，我就要挑战这种价值观，因为我是一个行为和价值观一定要统一的人。”谁都知道，集体主义对奉献精神的宣传有强制和虚伪的一面，当范美忠一个人站到这种宣传的对立面时，他甚至赢得了一些认可，似乎他不但不是小人，反倒成了敢向体制说“不”的道德英雄。
范美忠的逻辑说白了就是：自私是人的本性，人应该表里如一；我不高尚，但我真诚，我不是伪君子。
好了，不是伪君子，那么是不是真小人呢？我想范美忠的内心肯定无法回避这种追问。但他会说：其实大家都是真小人，只不过我更坦率罢了。
当年“跑跑”事件被媒体热议之时，就听过一种为他辩护的声音，说是你可以高尚，但你不能强制别人高尚，这是道德绑架。好了，现在轮到该反着说这句话了：你可以小人，但你不能强制别人与你一起小人，这也是道德绑架。
自古至今，真小人遍地都是，但很少有人会觉得理直气壮。那范美忠的自信是哪里来的呢？与普通的引车卖浆者流不同的是，他是一个读书人，他会为自己的行为找到道义上的理由，上升到人生哲学高度。他说：真小人代表了对个体人性的尊重，所以我是一个自由主义者。
跑跑事件发生后，范美忠多次刻意强调他的自由主义者身分，乃至有意打造小公知的形象。于是给人这样一种印象，自由主义者都是像他那样的自私主义者，自由主义本质上就是自私主义。
我见过不少自由主义知识分子，包括被北大考核不及格今天在美国的夏教授，他也将自私当成自由主义天经地义的逻辑起点。他似乎没有意识到，如果这样，自由主义还有什么名正言顺的理由？自私，这是连狗都知道的道理，把人畜生化不就可以了吗？如果你认同这样的自由主义，那你就别抱怨暴政。你不是说人性都是自私的吗？我鑫胖就是自私的，朝鲜就我们金家的，我的利益最大化难道不是最合乎你们自由主义的理念吗？有本事把我推翻，没本事别废话！
事实上，真正的自由主义绝不是自私主义，自由主义才更需要超越自我利益的高尚的情怀。就像曼德拉那样，本来可以自己过好日子，却一定要把几十年的岁月栽到监狱里，只为了让所有的南非黑人过上平等而有尊严的人的日子。如果说范美忠这样的人是自由主义者，那让曼德拉们情何以堪呢？
秦晖先生有句名言：“达则独善其身，穷则兼善天下。”越是卑微的普通民众，越要关怀公众事务，因为个人权利的保障离不开他人权利的保障。当别人遇到体制的压迫你漠然视之，那么下一次你遇到同样的压迫，别人也会漠然视之。如果人人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面对抉择时都把个人利益最大化，那么社会将永无进步，因为恰恰是这些人自觉主动地把社会原子化，形不成改变的合力，让统治者分而治之。一个最简单的事实是，面对强权，顺从显然比反抗更安全。如果每个人都这样想，那人类社会便只能永远停留在奴隶社会。
所以，中国需要自由主义，但不是范美忠那样的伪自由主义。
至于说人性是自私的，这也不是一个公理式命题，否则你便无法解释孟子所说的恻隐之心与羞恶之心的来源。汶川地震时，一位身体娇弱而内心强大的幼儿园教师，为了抢救孩子而芳华殒落。她在生死瞬间做出的抉择，起作用的肯定不是组织的教化，而是天性的善良，所以别拿反体制说事。趋利避害是所有动物的本能，但只有人类可以做出更高尚的选择。孟子说：“人之异于禽兽者几稀。”有人觉得，人性就是同于禽兽那一部分；而孟子以为，人性应该是异于禽兽那一部分，这才是自由主义兼善天下的伦理学基础与逻辑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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