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热极或冷极之时，期末如约而至，“唰唰唰唰”，收割开始了，让我们迎接考试吧。
很多朋友说过类似的话：许多年过去了，已经不再跨进考场了，可却不知多少回梦到自己在答题，手心出汗，时间无多，作文没思路。惊醒之后，心有余悸，长吁短叹，庆幸一句：原来是梦啊。
的确，谁的一生不经历几十回考试呢。像我的几位长辈，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可在提起曾受到岳父岳母、公公婆婆的检阅时，他们脸上却散发着青春气息，心里“噗咚咚”激烈的跳跃，既惊且喜。俗话说：“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事关命根，叔叔大爷们怎能不关注泰山大人打出来的分数呢？我寻思，考试原来可以让人年轻的。
至今为止，我讲过的课大都变得模糊了，监考的画面却一直在脑海里盘旋，样子鲜活，仿佛是按年代插放在相册里的照片，有静默的，也有动态的，如果论精彩度，考场上的冥思默想、静止不动总是比不上打小抄、传纸条甚至捣乱的镜头，但是作为监考当事人，谁希望自己的人生在考场上跌宕起伏呢？
其实我最怀念的是一种味道，具体来说是一种化学药品的气味。在成为老师的头一年，安排监考任务的干事贪图省事，一年半的样子，监同一考场的人员竟然纹丝未变，场次也懒得动，我和另一位老师场场组合，而且一定是被安排在几十个考场中的第一场，于是，我和淑雪老师从职场新同事变成了考场老搭档。
就像很多人经历过的，第一考场的学生向来都是各个班级的尖子生，月月的考试，无论学生眼中的老师，还是老师眼中学生，虽没有师徒名分，竟然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而第一场却常常设在综合楼化学实验室，室内明显飘着一种怪气味，像火药、石灰、消毒液的混合物，我们开门之后随即推开窗户，空气自由流通，等在外面的高智商人群进门来，找到各自的位置，不喧闹，也甚少交流，即使说话也极像耳语。
他们也许不同班，却彼此熟悉，是合作伙伴，同时也是竞争对手。他们大多是第一场的常客，甚至座位都是固定不变的。他们会对视，或者彼此轻轻一笑，只待铃声一响，立刻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随手带来的课本、资料放在墙根处，甚至脚下。我和淑雪老师一前一后，看着他们奋笔疾书，他们年轻的脸上或者平静，或者眉头微皱，做的最多的额外动作是手推眼镜，手抚黑发。不会抬头看讲台上的老师、周围的同学，大多像雕塑一样，独处在自己的思维世界，与科学与知识或者斗争，或者融为一体。
我和淑雪老师大概也不用说什么，说任何话都是赘述，只需将卷子分好，交给第一桌的学生，他们将卷子传下去。我们不必说：认真填好卷头，包括姓名、考号，涂好机读卡，试卷类型A，科目语文。不必说：检查有没有漏页、模糊、残缺，在密封线内答题。
的确不必说任何话。也许在整个过程中，只需要提醒一次距离交卷的时间，只需在最后一刻嘱咐最后一名学生收敛试卷，按照考号，把小号放在大号之上。他们安静地坐在原处，等我们将试卷罗列好，最后检查一遍，允许活动后，他们或者走出考场，或者细语几句，交流做过的题，或者打开资料准备下一场考试。
那一学年的监考岁月，我永远记住了一种怪怪的却不刺鼻的气味，那激烈却无比安静、默契的画面。同时我将永远铭记一种获取知识的快感。“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怎么可以袖手旁观呢？我试探着，把一本书带进考场，试着把它铺在讲桌上来阅读。慢慢的胆子大起来，我沉浸在了自己的猎获场。我在那间飘荡着药品气味的教室，读到了刘邦的奇幻人生，读到了李广的慷慨悲壮，读出了司马迁的才华与悲情。好像我化身为其中的主人公，表面静心埋头，情感却在翻江倒海，时而快意恩仇，时而义愤填胸，我禁不住起身，踱着沉重的步子，仿佛亲历古战场，走过一场一号、二号，到最后一号，我因《史记》而感喟，而这群考场精英以笔代枪，杀敌无数。
我承认自己的不务正业，也禁不住幸福的召唤，我心中是那么宁静，在书中得到那么多乐趣，同时，不必担心有学生打乱考场秩序，也无需时时提防巡查领导前来探班，这里是被遗忘的角落，是真正的世外桃源。教室我不能走出，自然也没有任何虚浮之物前来诱惑，只有书籍在眼前招手闪烁。很多人无法忍受监考过程的漫长，以致于哈欠连连，伸手舒腰，无聊至极。大概只有我能如此幸运，得天时地利人和，物我两忘，人书合一，还能打着监考的名义。
我并非精英，却在精英营造的一种有序、和谐与舒适的氛围中，度过了一学年多的安逸考场生活。大概有十次考试吧，十次考试至少有二十个白天吧，我跟这个精英团队二十天里同呼吸、面对面，这也是一种荣幸和缘分吧。
两年之后，我在学校的光荣榜上见到了他们的头像，他们没有意外的考入了北京大学、浙江大学、南开大学等名校。他们或许很难再想起那段处在一种化学味道中的时光，更少有人记起我，但是，这段记忆：《史记》、化学味道、自由舒适，共同熔铸了一个美好的梦，是我人生中最美妙的时刻。
这之后三年，智能手机快速普及，考场编排软件出现，世界再不会给人重温考场幸福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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