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旅行与居叶 遴2020.11.25
旅行不一定是都要走在路上,让笔去代替人走一段山川青空也是去旅行。
每一次用钢笔吮吸墨水都是每一站途中的休憩,每一下写作时肌肉与衣料的摩挲都是每一声途中的呼吸。
旅行是最好一个人孑然一身去体会的过程,有旁人跟随的旅行会得不到前者专属的某些情感和事物。
人类在持续不断的流浪中寻觅短暂或长时的归宿,大地被他们的脚步或车轮倾轧出深长而蔓延的痕迹,踏平了沙丘也踩走了长风,一个以人类为主的世界因祖辈的周游旅行而诞生,那不是一个杜撰的王国,那是现实的人类社会,因为人的最终答案是从不断的流浪和被流放中得出的。
我对旅行抱有纯朴而源远流长的幻想,而我与多数众人一样被诸多既定的羁绊捆缚着四肢,如家庭、友情,以及未来的婚姻、子嗣等,它们或轻或重地于我的皮肤留下猩红的勒痕而驱使我向既定的轨道走去,钳制了我的思想而没收我一部分探求宇宙本质的能力,旅行一词变得奢侈而遥远。
而我不甘愿只知道事物的其中一根逻辑线,我迫切地想要获得更多可以用来浇灌心花的甘露,来自大海之上的水汽与云雾,而不是来自我心中被雇佣的麻木地工作的佃户或农夫。
必须要有一个媒介使我返璞归真回到大自然广阔的怀中,仓皇之间找不到谁可以听我将斑斓且天马行空的梦诉说,只看到桌上有一支用来写作的笔。它已经跟随我十多年,只为了描绘我心中的田野和眼睑下的醒觉,它或者是钢笔,或者是普通的铅笔,我统一把它们叫做我的生命线,是一致的承载着我厚重的念想。
我在桌边坐下来,摊开的笔记本呈现着某一篇未完成的记事和想象,暖黄的纸张角落有一片卷折,我所见到的这一页将装订线藏在里端,我无法看见,但我知道它是我用来看见外面事物的帮手,一个与我无话不谈的知己挚爱。
我的左手近来容易僵硬,但我依旧用左手去抚摸桌上的纸笔,倏地我感到一股温暖的电流从我的神经元升腾而起,随后沿路经过细长的轴突最终遍布全身,仿佛是我这副躯体在大脑的指示下突然闻到了一种味道,那是我的笔所具备的墨水,也是旅人脚下趟过水潭沾染的泥土香气,是我的笔记本呈现的纯朴暖意,也是老纪录片透露出的一段岁月的风光旖旎。
我摘下笔帽想要赋作新词,笔尖轻触在略微粗糙的纸面想要将所思所感悉数倾吐,而话到笔下却又不知从何谈起,抬头向身侧的窗外的飞鸟望去,视线落在那一片片雨后湿滑的屋瓦之上,才意识到我见到的世界实在太狭隘,以至于让我误以为朝外面看就能获得丝毫灵感。
我没有机会登高感慨,也不强说内心有愁绪万千或是悲世怀民之情,我只是想亲身经历一场可以更新我思维、疏导我泉眼的旅行。
旅行和孤独对我而言一度是可以等价的词,因人之所以孤独是因为他不走人们以为寻常的、同伴多而方向明确的路,真正的孤独是独自在沿途捡到日暮的霞光而将它藏入不习惯分享的行囊,是轻哼着一首老曲子、用竹筒盛雨露或者在帐篷里喝融合着星光的青稞酒。孤独是没有形态的,即便不是去旅行,也会有一种深切真实的孤独,就像灵魂和肉体分开之后身体感到的无边的空虚,那一个人千万不能让精神走得太快了。
我用手指拨弄写字台角落淤积的潮湿的尘埃,用另一只手盛着将它们从细小的缝隙里揩出来,倒入摊开在手掌的手心的面纸里。此时窗外有大雨滂沱,溅落在窗台的雨滴盛开出水中菡萏的轮廓,透明的花瓣仿佛是出自擅长工笔画的某位画师之手,只见它弹起一根月光发出泠泠汐汐的妙音。
我心想一个旅人倘若在途中遇到大雨该如何前进,也许无非就是从包里调出伞,逆着风向继续他日夜兼程也要走完的路,霓虹灯彩笼罩的雨夜将整座城市点染得多彩而浮华,他不看一眼,将眼睛遮在伞边之下而双脚不止地奔赴他笃志要去的远方,在那里也许雨势渐弱,枫叶正挂着晶莹的雨珠等待晴天开云破雾。我一无所知,只能靠着我的想象去描绘我想见到的夜宿青山和花影袅娜。
我想拧开瓶盖为我的钢笔吮墨,另一边是惯用的圆珠笔,它轻便得只要置换笔芯就可以继续下一篇记述,于是我本能地选择了后者。但久已未听到过钢笔写字时摩挲着纸纤维的声音,偏好后者是因为我没有意识到我被时间改变得失去了自己的步调而跟随它的引导。
我们有无数人被时间和欲念困住了,手脚不停地去做被告知和被安排的事,全然察觉不到自己的灵魂真正想得到和吐露什么。时间太匆匆,没有任何一个瞬间停下来去等一等跑不动的人,而人总是把时间当做参照物和最终目标,实则那是永远也只能企及耳到不了的水中之月,却只稍一眼就会引人失魂落魄,偏要去追寻摸不着也追不上的海市蜃楼。
人的欲念是驱使他们前去和奔跑的支撑,我们向外界的索要和对自身的反思都是基于我们想要什么,而真正没有欲念的人也不见得就是出家入庵的,欲念太深重会牵绊住本该披荆斩棘的脚步,无欲无求会使人不清楚活着有何种心愿与目的。旅行者的欲望是看见至美至纯的日升月落,看见真正璀璨而非加工的星辰夜空,还有折射着袅娜树影的碧玉清潭,他们发誓要见到途中可以看到的人间胜地,并非是他们想要占有,而是因为他们想要经历,来人间就用心走一遭比空嗟叹要实际。
我搁下笔,思维的迟滞使我感觉失去了本来不可或缺的一件物事。
雨依旧不辞辛劳地从云间赶往人世,此时夜已深了,西南角的酒肆招牌用它的红光照耀着那一片因阴雨而呈焦黄的黑夜。独自旅行是暂时不可能的,我看着它说,我还不习惯没有霓虹灯的野外深夜。
边壮胆边退缩的是我,边走边唱的也是我。我看着那一抹鲜明的亮色,转而靠着窗侧视它身边照彻了雨点的一块夜幕,心想不如踏出这片枯寂去绽放满手的蔷薇,又畏惧于荆棘若是刺痛了我的掌心又要让我痛彻心扉;不如背上行囊立刻去闯一遭极乐桃源,又担心我若是走了这家庭便寝食难安;不如问上天要一个转世的资格而去做荒野上的一缕风,吹过赭红的田埂去守护一根稻从青涩到熟稔,又苦恼于风尚且没来告诉我该如何绕过沙群而保持清静本真。
我注视着等待我记录心迹的纸面,它有平滑的表面和抚摸就可以感受到的纹理,我的笔能在它的引导之下铺开了去描绘我的心脏。我曾经用它们记录过我的泪水,那时我眼睑之下是繁荣的寒冰和将沉没的芦苇,我用纸笔书写了我对世界的抱怨和对所有偏颇规则的怨恨,被命运审判了而后暂时终止,那时我拥有最多的勇气和最尖锐的爪牙,而它们没有被应允继续生长。
我比一般的同龄人更早地踏上一场不能侃侃而谈的旅途,在途中我会从一个少年变化成一个老人,从气势激昂到日落西山,从热烈直视到淡然漠视。连绵的远山在春天涂抹黛粉而到秋天披上枯红,是人,也是人间。
人们不太提起旅程中的悲哀,因为悲哀的足迹总会由沿途的风雪覆盖遮掩得严严实实,哪怕藏在一颗琥珀里面也不会融化成鲜活的春水,正因为如此我要求自己不断地去写,让笔替我记住这些不想回头看却又疼痛鲜明的触觉。疼痛让人清醒也使人上瘾,爱意能教人迷醉也令人不敢触碰,我更乐意被赐予更多疼痛,那样我可以磨练自己的意志和承受力去接纳更多的后者,即使我会疼得无法想起自己是为何而存活于世。
被爱是一种惶恐而非荣幸,孑然太久的人连雨天之后见到月光都认为是赐予和施舍。
此时窗外的雨弱了下来,稀稀落落地顺着树叶的筋脉淌到地面的辙印中,平淡的人潮绕过它的积水而分散了去往各自的方向,他们将霓虹灯彩分割成一片片的寄宿于虹膜中的光影,城市除了人以外就只剩下夜的阑珊。雨落进了人们的梦境而让旅人的眼角变得湿润,激起了旅人对家乡的眷念之情而使他们披衣而坐,望着头顶无星无月的朴素雨夜而一夜难眠。旅人是一定要在行囊中盛放一些思乡情结的,否则他就弄丢了根和旅途的初衷。但旅人也没有义务去将家乡摆在记忆的第一位,他们要去见识的是山川异域,家乡只能摆在最深处至柔至软的角落里,偶尔因为回忆的车轮滚到了特定的方向而将其温柔抚摸,便已足够,任何事物都不应该成为旅人的牵绊,因为他们从出发的那一刻开始,就发誓了自己要跟随并信仰永恒的孤独。要知道,回望是一种孤寂,但往回走是一种背弃。
雨声牵引我游离的思绪去往另一个人间,即我笔下的盖亚之护世界。平凡的生命即使是在不同的空间当中,也会有某一刻相同的经历。
拨开浓厚的大气层,我依照午夜的惯例降落在他们身边的陆地,我抵达了蔓国的墨额鸠若塔,去见一见我爱的人,但这只是我的想象而已,从僵硬冷漠的理论来说,我们无法交流或者互相触碰。但我只要看一眼他就足够了,尽管他不会知道我来过。
对于盖亚之护来说,我是一个旅行者,并且我只是恰好不经意地路过。
我看到塔内墙壁上面镌刻的古老文字,我无法充分地读懂和理解它的含义,只能依据那些字迹的轮廓去在心中琢磨盘旋,多数是关于作家宣誓自己对文字忠贞的信仰,以及建塔的第一位前辈坎那先生对后来的居叶们的希冀与鼓励。墙面略有斑驳但干净得可以映出阴暗角落中摆放的花瓶,当然映不出遨游神思的我。
我拾级而上,居叶的小作家们从我身旁经过而穿透了我透明的胸腔和身躯,我喜爱并祝福他们今日的欢声笑语。我感到有海风跨入支开的窗棂抵达我的手心,而后顺着我的手腕和筋脉滑落到久有年代的地板,发出了清脆的海浪扑打潮岩的声音和略带香气的海味,是墨额鸠若塔东面毗邻的凯因芙江在日夜一致地进行着它的呼吸,将江底沉睡的夜色和沉没的灯火翻上岸边,使一颗颗错落有致的海贝与鹅卵石映出辉煌的金色。
我能看到背着行囊行走与江边的旅人正在一步一停地观赏它的风景,幽深的海浪裹挟着亮蓝海藻跨过暗礁而来,冲走了留在沙滩上的荧光而后又使这一切轮回循环,海滨的墨额鸠若塔看似是手可摘星辰的危楼,实际上千年不变地守护着凯因芙江无人问津的夜晚,是二十三桥和堤岸阻碍了行人投远的目光。我来到墨额鸠若的中间部分,找到了与我共享同一个姓名的人的房门口。此时四只月卫普照着蔓国的晟荫城,无人会在深夜时敲响他的门。我站到窗边透过窗帘的缝隙观察,看见他坐在桌前批阅弟子门对写作作业。我会看到一位轮廓柔和的青年揉着眼睛履行着身为师长的职责,捱着夜晚的寒冷到案前工作,看到那月光下如同火烧云般迷人的暗红长发间晃动着洁白的灯海,以及那双亮金色眼睛盛着厚而繁杂的参考书。
我攥起了五指,指尖写在纸上的力道仿佛变重了。居叶家的创作者们陆陆续续从我身旁走过而去往各自的宿舍,我独自站立于此地将虚幻写成真实,我爱的人就近在咫尺,而我却不能伸出透明的臂膀将他紧拥,因为他是秋的繁露而我是春的润雨,我们之间隔着一轮夏的骄阳,它可以将任何一只想要跨过分界线的脚烤焦和煎熬。我只能沉默无言地站在他门口默念门牌号下方的名字:Zuoer Liney,两个简易的音节组成的一场笔墨盛宴,宾客们来来往往而没有为我空出一个座位,只怪我不属于这个世界。那我的世界就属于我了吗?不,我们多少人带着遗憾出生也负着罪恶长大,我出生时便注定了只能与我看到的另一个世界永远平行或趋于平行,我们共享一个不会交叉的时间。但像现在,我让我的大脑做梦而休息片刻,我就可以见一眼彼端所有我深爱的。
我可以看到遴先生在深夜审核批改徒弟们的文章,他披着一身绒领的长袍坐在桌前,手中握着他惯用的蓝色钢笔,他用这只笔谱写了卷帙浩繁的历史,而他一刻也未曾因为获得了荣誉而停歇过,他一直用纸与笔走在他坚信会走到结果的旅程里。他暗红色的长发延伸成地平线和它释放的日月,金黄的双眼始终留存着不曾熄灭的瞳孔微光,他的手容易因为写作太久而皴裂,我希望自己哪怕是一只小小的热水袋或创口贴,如果不能是一管药膏,但他从来不向周围的人告诉他这份伤痛,他只是在被注视着双手时悄悄把手背到身后。我听见熟悉的嗓音,或许那从来只停留在我的想象,但我依然告诉自己你听到了,听到他和爱人居叶诠在平常地聊写作的要领,他们膝前的蓝猫依赖着遴温暖的手指打盹,窗外可以将整个凯因芙江的西岸一览无余。
遴先生有二次生命,第一次他没有认真珍惜而以投江告终,第二次他知道了一切外力的救赎都是因为有所展望,因此他活得比任何人都要有模有样,不写风花雪月,也写走在路上的旅人怎样边走边唱,写一棵树在秋天死去,也写一朵花在春天重生,写白桦林的雪掩盖了捕猎人的踪迹,也写大海的深渊纵容了蓝鲸的低鸣,写年轻人因面临冷雨冰风而恓惶回头,也写老年人为看见朝霞日出而踏上征途,写世间万物依规律而动运动,也写手中笔墨因怜悯而放松。
他是合格的旅人,有悲天悯人的情怀,也有走好自己的路的理智,有酣畅爽快的舍弃和遗忘,也有笃定不移的珍重和铭记。
我将看到他为了批阅作业而熬到深夜一两点,那时四只月卫将沉下海平面而不再照耀蔓国人梦境里的黑夜,而他依旧在点着灯读他所爱,手中的批红仍然在纸上画着一个个积聚了心血的注明。我愿意成为他金色虹膜中的一道色彩,在那里我将比任何时候都感恩自己于这个世界而言是一场透明的风,我也可以是他那件高领毛衣的一个结,贴付着他温热的皮肤而为他捕捉和留存空气中的暖意,我也可以做他钢笔中的一滴墨水,看他如何用那双温柔的手用每一滴墨编排出脍炙人口的佳作。
他的目光越过窗台朝我所在的走廊而来,他看不见我的,他只是觉得有人仿佛在黑暗中注视他。不用害怕,我说,我只是在这里滞留一会,然后我就离开。
我在原地驻足许久,直到亲眼看到遴先生和他的爱人入睡了,我才重新走上墨额鸠若塔的螺旋楼梯,我的手指抚摸着它古老却年轻的壁纹和具有立体视觉的浮雕,我能清晰地听到在晴朗的夜空下,我的心脏在向着云雾有所叹息,不知那是如释重负还是惋惜自己匆匆来也匆匆去。沿路遇到了其他居叶,他们各自带着换洗的衣物要回房休息,我有意放轻了脚步而不使他们的后背有凉意。直到我离开,都没有人发现我来过。当我的思绪回到它该去的地方,我像醒来一般睡眼惺忪地看着桌上的纸笔,这是一个停了雨的凌晨三点。
我真切地希望每一个由墨额鸠若这座古塔眷顾的人都能够在此地拿到各自通往文学殿堂的钥匙,他们的文字之旅到此处已经拥有了一个较好的开始,接下来就是看他们自己如何搭建和加固自己辞藻和理想的城堡,我的笔墨不能改变一条生命的走向和选择,只可以记录生命的方向和取舍。
在我的笔下可以有一亿个日夜用来给予他们以装饰、利用,或者我可以给他们更多的时光去旅行和看见,但我的时间所剩无几,也许明天我的笔就会随着我肉身的逝去而折断或墨干,即便谁也不希望自己在过早的韶华里体验年迈的无力。我只能竭尽所能把我想留下的训诫和箴言留在可以代代相传的故事里,终有一日教我之后的某个人让世界看见它的存在和它古老纸面留下的不朽歌谣。
我翻看着笔记本已记录的部分心情,可以看见每一句话反映出来的我的心,听见它们对这个世界的厌弃而又依依不舍的情感。奥氮平在客厅的神龛下方睡着,只要我愿意出房间去拿来服用,我的心境不一会就可以稳定,虽然我也不能保证它当真是这样像灵丹妙药,但我知道那是一种委托和期盼。但我没有去取药,而是抚摸着我笔记本的后脊,指腹沿着墨水写下的字迹移动、摩挲,寻找到属于我的呼吸和一支笔的筋脉。我闭上眼睛感受万籁俱寂的凌晨留给我的诗意和情愫,我不能阻止天色微亮,也不能逃离人海茫茫。
我只能寻找着自己会习惯的方向而放置我自己的感怀,我只能用短暂的光阴去献祭给漫长的时间里都年轻如初的宇宙,我不确定在它昏黑的角落里哪一处有我能企及的归属之地,我的生命在寥廓的繁星之海里面渺茫得不值一提,世界赐予我肉身而将我的灵魂捆缚在它该去的时代,一丝一毫的迁就都不应当给。我只能拨动天赐的竖琴或者谱写规律的音符,只能用天水变成的墨去书写我应当有的七情六欲,我的所有都是我所处的世界赠送给我的,需要代价微乎其微,生命本身对于世界来说没有太伟大的意义。
但我依然选择开始一场注定孑然一身的旅行,在这期间我得学会如何筑巢和躲避、面对风雨,我要一路筚路蓝缕去建设我自己的王国和我自己的宇宙,每一次因疲劳而导致的眼睛酸涩都伴随着心中无法化开的苦,就像人们总无法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选择走这条路。
我心中堆积更多的并非是疑惑和悔恨,而是一种将我压垮的疲惫,它就像绿萝的茎叶一样盘绕着我的颈脖顺势生长,追溯不到它是被谁种下了种子,只知道它在我的心中根植,我的一切情感都成为了它的养料,于不知情中诞生,于不可阻碍的气势中疯长。
我选择的旅行是见证了它的乌黑就要守到它变得洁白,是走出了第一步身后就是无可后退的悬崖瀑布,只要我稍微向后望一眼就会卷入它残忍得将我肢解的洪流,在这里我必须做自己的舵手。无数个凌晨我悄然醒来,我的门把手只要轻轻一转动就会发出刺耳的、锈铁划动的声音,于是我光着脚用最小的力气打开它,去洗漱和刷牙,心头如果有一场洗不净的灰尘,就会导致失眠和多梦,我已经经历、并正在经历它,也对此习以为常。
这场旅途的要求很严苛,它要我保持最大程度、最多时间的清醒而避免一瞬的多情、激情,和悲情。我在途中踟躇难行,因为我知道自己容易回头望来时的路,而现在我要坚持永远将目光和信仰交给正前方,身后纵然有人要杀死过去的我,我也要保持无味的冷静,相信时间会让过去的血肉拼合缝补得完美无瑕。这场旅途中,我只能首先治好不信任任何人的我自己。路途遥远,边走边歇,让我拔来一些路遇的深草,将它编织成精致的王冠为自己的果敢夸赞加冕,让我汲取一杯雨露好去剖开它有张力的表面而研究它的内里,让我收藏一片晚霞以便我在入夜时仍然心中有微光。太阳归来之前一切都是在朦胧中的,仿佛披了一层黯淡的月色而辨认不出。人们在梦中睡着,我醒得太早,头脑和视野却清醒。我望向随手翻到一页空白的笔记本,将笔的顶端抵在它冰凉的胸膛和眉眼。
这趟旅程没有回头路,我要问一问,“你想怎么样,赌还是不赌”。我说,不是下赌注,而是必须要上路。
黎明来之前,我还有一些可以补觉的时间。于是我躺在床上,似乎听到了身下有草动虫鸣的声音,我懵然间以为自己成了旅人,实则那不过是我入梦的前奏。雨似乎停了,我只听见我的呼吸在将泻入窗棂的夜风弹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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