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一朝天子一朝臣——杀袁
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十一月初十日,溥仪登基大典的第二天。从今日起,年轻的载沣真正可以开始履行摄政王职权了。
一大清早,载沣离开了醇亲王府前往紫禁城办公。首先第一件事就是上早朝!但是这位口吃的摄政王并不知道如何能够驾驭朝堂,所以一路上十分忐忑,但是满脑子里都在想一件事儿——君主集权。
当载沣进入乾清门的时候,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他觉得中国自古以来“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老政治传统并不是什么没用的条文,而是至理名言!现在只有杀几个前朝重臣才能够为自己父子奠定权威!
看着乾清宫“正大光明”的匾额,载沣愁肠百转……当年围绕着这块匾额,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明争暗斗!清世宗爱新觉罗·胤禛正是鉴于康熙末年“九龙夺嫡”的残酷政治斗争,才设计了这个秘密立储的家法。
不过,随着清穆宗爱新觉罗·载淳在同治十三年驾崩无子,这一“祖宗成法”就真正成为了遥远的过去……因为继位的同父异母兄、清德宗爱新觉罗·载湉依旧死后无子!
“唉,皇家居然四十八年不闻儿啼之声,岂不悲哉!”载沣不由得感叹了一句,坐在了龙椅旁边的座位上。而三岁的溥仪则坐在高大的乾清宫龙椅上,一副还没有睡醒的样子,揉着眼睛问:“阿玛(满语,意为“父亲”),为什么这么早就得起床啊……朕还想多睡一会儿呢……”载沣回过头看着儿子,平淡地说:“回皇上的话:因为您现在是皇帝,不再是个普通的孩子了。我大清自打立国以来就讲究‘勤政爱民’,所以起早也是理所当然的。”
载沣也不管儿子能不能听懂,反正把场面上该说的话说了就行了。过了一会,伴随着朝阳升起,三声“肃静鞭”响起来了,文武百官开始鱼贯而入。
看着大家排班完毕,开始三跪九叩,载沣的心里立马就在盘算着该拿谁开刀。等到所有人行了礼,站定之后,他才缓缓开口:“自即日起,本王为履行大清帝国之‘监国摄政王’职权,辅佐皇帝,希望诸位能够鼎力相助!”
大臣们响亮地回答了一个字:“嗻!”接着载沣就孝钦显皇后定东陵工程和清德宗崇陵工程开始了商议。
“德宗景皇帝的万年吉地一定要加紧进行。本王可不希望先帝一直停灵不葬,那就太不像话了。工部要把这个事儿盯着点,不要偷工减料!”载沣说完又补了一句:“孝钦显皇后到底是另建陵寝还是和文宗显皇帝一起合葬定陵?”
此言一出,相当一部分大臣开口了:“回皇上、王爷的话:孝钦显皇后一辈子三度垂帘,劳苦功高。而且她辅佐两朝先帝,是大清国有史以来未曾出现的人物。所以以臣等之见,倒不如另建陵寝,臣料想文宗显皇帝也不会怪罪……”
然而正派的首席军机大臣张之洞提出了相反意见:“不然。臣以为孝钦显皇后应当合葬定陵。毕竟孝贞显皇后就是按照这个皇室定例来办的,而且嫡庶有别,虽然她是文宗显皇帝的‘懿贵妃’,但是论实际地位也是两朝太后!如此之人为何不能合葬!”
载沣纠结再三,决定来个“圣断”。他拿起一张黄纸,写了“合葬”与“单葬”两个词:“这些事儿还是让皇帝来裁决吧。皇帝的手拍哪面,就按哪一面的意思来办!”于是他把纸放到了溥仪的手底下,然后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
溥仪看了看父亲,又看看一望无际的群臣们,大笑着把“单葬”那一面翻起来拍打着玩。然而无比讽刺的是,满朝文武几乎全部跪了下来,喊道:“皇上圣明!”
老迈的庆亲王爱新觉罗·奕劻看着载沣如此做派十分不满:“我说小五(载沣是奕譞的第五个儿子,所以“奕”字辈的皇族宗亲以及近支宗室都喊他小五),皇帝年幼,你这么做不太好吧?!”
但是“溥”字辈的年轻皇族并不买账!恭亲王溥伟大声喝道:“老东西,你还有几天活头?你还是消消停停站班听政吧!皇上天资聪颖,不是你能够议论的。”接着有一大批的年轻贵族跟进,开始讨伐奕劻。
载沣也算是无语了,这哪是什么“早朝”?这简直就是菜市场!他看着身边的监察御史说:“现在是你们履行职责的时候了。”
不过那些御史无动于衷。他们一点也不觉得这位手握皇权的摄政王有什么可怕的,反而感到十分好笑。甚至有一种“孝钦显皇后那是回光返照,考虑问题不太全面才让他做了摄政王、让他儿子做了皇帝”的感觉。
“唉……”载沣看着桌上的奏折,他一份也不想批了。但是现在既然重任在肩,又不能不管。所以他拿起一份黑龙江巡抚程德全上的《黑龙江贫民生活艰难折》,对户部尚书言道:“你把这份奏折拿去看看,想个确实的办法扶贫。本王不希望天下臣民都是如此困苦……”
接着,他大声对面前的王公大臣们说道:“诸公要体国爱民,要为官清廉!本王自即日起要你们做到四个字:为民造福。只有这样,朝廷才能挽回逐渐失去的民心……”
大臣们还是很淡定地回答着“臣遵旨”或者“嗻”,但是谁都知道这是亡国之音。因为大清国的官场已经烂到骨子里了,无论如何下猛药都已经不能救了……
退朝之后,载沣开始意识到如果要真正集权,就得先杀前朝故旧。但是庆亲王奕劻是万万动不得的。虽然说奕劻贪污腐败人所共知,庆亲王府甚至被民间称之为“庆记公司”!但是奕劻毕竟七十多岁了,而且是大清帝国辈分最高的皇族。要知道到了现在,“奕”字辈的皇族可没几个还活在世上了。这一辈人对于载沣来说算是可以调节自己和年轻贵族矛盾的一个极大缓冲,就是野心勃勃的荣寿公主和隆裕太后也得看他三分薄面。
但是,载沣脑海中却涌现出一位新的光绪朝重臣来。那就是现在的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事务大臣、军机大臣袁世凯。这个人论地位、论影响力都足够了,所以可以以他为第一个“出头鸟”嘛……
于是当天下午,载沣在养心殿东暖阁秘密召见庆亲王奕劻、肃亲王善耆、恭亲王溥伟、礼亲王世铎以及军机大臣张之洞、那桐。他的目的就是把杀袁世凯这个事儿给它定下来!
“本王欲杀袁蔚亭,诸位以为如何啊?”载沣开门见山,根本不废话,他对在场的人说:“袁世凯到底能不能杀,你们可以大胆给个意见嘛。”恭亲王溥伟乐了,他高声说道:“嘿嘿,皇叔这个问题算是提到点子上了。袁世凯是个什么人哪!那是个野心极重之人!孝钦显皇后还活着的时候,他忌惮孝钦显皇后,甚至不惜出卖戊戌变法的那些仁人志士!要不然你以为他怎么还能够权倾朝野?今皇叔欲杀袁,正是合天意顺民心之事。”
肃亲王善耆也是赞成这一提议的:“本王赞成恭王的意见。袁世凯非杀不可!这家伙可是把不少的朝廷要员给喂饱了,官场风气怎么坏的?就是打这儿坏的!”庆亲王奕劻一句话不说,他已经被吓得不知道该如何表态了。这位老亲王现在只有用眼泪来解决问题了……
礼亲王世铎不表态,他只是一边捧着茶盏一边冷眼旁观。他知道大清国已经到了灭亡的边缘线上,这会纠结杀不杀袁世凯根本不可能对大局有任何的帮助。
张之洞看不下去了,他很担心这个例子一开那些不知轻重的年轻贵族开始滥杀忠臣。所以他淡淡地说:“臣以为王爷杀袁不难。但是袁世凯手握北洋六镇新军,一旦他们失去了最高长官造起反来如何收场!这一点不知王爷考虑了没有?”载沣知道他碰了一个“软钉子”,失去了最重要的支持者。不过奕劻那哭声总算是戛然而止了,毕竟袁世凯的命保住了。
但是载沣还不死心,他又对大伙儿说:“杀他不只是本王的意思,太后也有这个想法的……”张之洞又一句话给顶回去了:“王爷,后宫不得干政。这个可是祖训!孝钦显皇后那是特例,但是当今太后万万不可再搞什么‘垂帘听政’!”
此时的载沣终于意识到自己在朝中到底被孤立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因此他也就妥协了:“难道可以不杀?那么,本王把他罢官免职行不行?”张之洞点头,并且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臣以为王爷可以以皇上的名义下诏,让袁世凯开缺回籍养疴。这样一来不就解决了他干预朝政威胁皇权的问题了吗?”
奕劻和那桐互相对视了一眼,笑了。他们纷纷表态赞成,道:“张中堂所言是也。既然袁世凯的存在对于皇权是一个威胁,那么把他支出北京也就是了。至于杀他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袁世凯此刻就在养心门外,他是首席军机大臣,所以也有参加会议的资格。但是因为议题的特殊性所以被御林军挡在了门外,不过他多多少少心里还是有那么点预感的。因此他马不停蹄地离开了紫禁城,带着自己的亲信以及相当一部分家眷跑到了丰台车站,直奔保定。
逃到保定之后,袁世凯在自己的直隶总督府衙门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北上天津,已经有躲到租界的打算了。不过很快来自北京的一份电报让他安心了:
“摄政王载沣在朝议之中面临巨大压力,不得不改‘杀’为‘罢’。但是因为张之洞的劝谏,最后的处理是‘回籍养疴’。因此公大有东山再起之希望。”
袁世凯读完电报,安下心来静候钦差大臣。很快地,那桐作为钦差来到保定“传旨”,并且转达了庆亲王奕劻的口信:“无论朝中发生什么事儿,你大可不必挂心。载沣年轻气盛又胸无城府,极好利用。因此,你大可以蛰伏待变!”
于是袁世凯带着他的北洋新军的一个标的卫队以及那一妻九妾离开了保定,向吏部“卸去”了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事务大臣、首席军机大臣之职务。然后乘坐火车前往老家河南项城,住进了洹上村当起了“钓翁”……
可是,“胜利”了的载沣并没有什么高兴的感觉。他的心里越来越不安,越来越觉得大清帝国即将灭亡的征兆更加明显了。他要想办法挽救这个已经坍塌了一半的古老航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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