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特里克兰德吃了一惊

"的确如此。要是我路过看见了你肯定会给你投一两个子儿的。"说完思特里克兰德头一仰，又倒了下去。

就昨天佐伊心血来潮，想在第二天——也就是今天——这一年的最后一天里，上小广场去给孩子们演奏小提琴。在晚上通常有许多大人小孩汇聚在这里消磨饭后的闲暇。配上夜里的烟火，一定会很棒，佐伊干劲大发。

因此当她出现在了有关部门的办公室里，极尽其言辞之所能企图搞到个"批准"。对方表示这听上去不错，我不知道这话水分有多重，只是她的脑袋都未抬一下，在依着左边叠放着的公文被她取下、盖章、堆放在右边的顺序而如发条一般卡动。

"你有相关的资格证吗？"

佐伊不知说什么好。在小广场上拉下小提琴还需要资格证？当然这不是出于佐伊没有资格证而发的惊慨。她应该是有的，我想的话。"必须持有吗？"她发问。

"没有证怎么能演奏？"对方把眼睛往上一吊，瞅了她一眼。显然她想尽量少地转动脑袋，因为额头上的皱纹都被她挤满了。

佐伊想不通这是什么逻辑。难道小提琴只为有证者设计吗？没有证的人不能拉，想拉得去弄证；你要弄个证起码得会拉吧！你要先会拉才能考证，但是没有证你又不能拉。

"这是个什么道理？"

"这是规定。"

"好吧，我有证。我带上就行了，这么一来可以拉了吧？"

"不行。你不能拉。"

"这又是为什么？"佐伊的语气里怒气很足，但有些像瘪了气的。

"在公共场合持证演奏会被认为是商业行为。那里不允许商业活动。"

佐伊彻底被某种强大的秩序力量剥夺了语言能力。没有证不许拉，要拉得持证；持证拉又被指认是商业行为，不持证才算是个人活动，可不持证就不许拉。

当佐伊破门而入后，虽然发现思特里克兰德在睡大觉，但还是决定非跟他一讲昨天这个遭遇不可。所以思特里克兰德听后抛出这么一句感想就又倒头下去的行为颇让佐伊不满。

只见佐伊双眼一瞪，噼里啪啦地拍起了他那硬得跟棺木似的床板——她始终想不通这上面怎能睡人，把他又炸了起来。

"今天是一年最后一天耶，你不打算计划干点什么，去抓住一年的尾巴，反而在这睡大觉吗？"

"我看不出有何不可。"佐伊的那副正义凛然的汹汹气势让思特里克兰德吃了一惊，不过他思考不出"一年"的尾巴是怎么个抓法，故出此言。

他搞不懂为什么人的行为会被分门别类:睡大觉是无所事事，凝神静思是浪费光阴，早出晚归地上班则是"务正业"。但"凝神静思"对和尚来说就是"务正业"了吧。这么看来不是人的行为遭到评说，是人所从事的遭到了褒贬，就根本上而言。思特里克兰德想不明白这个理。医生律师是好工作，受人褒捧的，"没有一个职业"则是受人鄙视的。"看哪，他是个医生，外科主任，手术的精英"，是的，除了不是他自己，他什么都是。一想到这里，思特里克兰德大夫有些惭愧，幸好心理医生不算真正的医生（人们这么认为）。兴许格雷格是个了不起的军人，肖像被人挂在厅堂的墙壁上，人们路过了，感叹"啊！他是个军人"，却不记得他的名字是格雷格，以及干过些什么；又或许有很多人被记住"是个法官"、"是个校长"，诸如此类。当人们说啥梭罗，断不会先记起他是个作家（梭罗本人要是知道别人讲他是个作家，只怕要气得跳出坟来），而是他干过些什么，有什么作品，思想如何，了解些的人还会先联想到那瓦尔登湖畔的小屋。这时思特里克兰德才注意到佐伊还在望着他。

"你准备干什么？"

"我准备到街上去。"佐伊仍然望着他。

思特里克兰德耸耸肩，踢开被子，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