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皓月的风波开始接踵而来,这是先前我未曾预料到的。皓月在工厂里做的的确努力,的确没有辜负我的信任和付出。厂里仅有的几台数控机床,皓月成了唯一一个可以全部熟练操控的技术工人。
但这就是生活,生活总是被那些无耻的、善于搬弄是非的人拖拽着往前赶,这个时代,卑微的人是没有话语权的。皓月无疑是这个时代最低层的物种,甚至经常不以人的称呼存在。皓月需要忍耐,皓月也一直都在忍耐,但皓月的忍耐更加激怒了一些人的恶毒。
99年的春天,皓月被从数控机床上调整下来,去了锅炉房烧锅炉。皓月心里有些不痛快,但表面并没有过分显示出来。我倒是很纠结,背地里去找了高大全厂长。
高厂长也是一脸的茫然和无奈,“纪海啊,这事咱俩都别掺胡了!你看我是个厂长,其实咱就是那么回事,厂子改制了,县长的小舅子就要过来接手了,皓月的技术我还不清楚吗?可人家说这小子杀过人,别哪一天把咱数控机床破坏了,你说这责任咱俩谁能兜得起啊!”我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纪海啊,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我看你人也挺实诚的,就愿意多絮叨两句”高厂长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我。
“高大哥,有啥话尽管说,别把老弟当外人。”高厂长四下张望了一圈“皓月要倒霉了,这县长就是当年被他杀死的黑孩的爸爸,你说人家现在有权有势,能饶了他吗?!你还是别管他了,当心自己走夜路摔了跤还不知道咋回事呢!好自为之吧兄弟!”看见有几个工人走了过来,高厂长大步流星地扬长而去。
事情来得如此汹涌,这也是先前我没有想到的。那是入伏的第二天中午,我正在办公室里打盹,皓月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纪叔,警察要抓我,你快帮我想想办法!”我起身看见皓月时,皓月身上穿的那件天蓝色工作服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眼泪和汗珠子混在一起,整个脑袋像是刚从水缸里捞出来的。
“出啥事了,慢慢说”我也感到了事情的棘手。“上午厂子里进了一批原料,高厂长招呼我过去帮忙卸车,等我干完活回到锅炉房的时候,听工人在仓库那边吵吵,说是送货师傅的电话丢了,一万多块的大哥大,还说是我偷的,有人看见了,有鼻子有眼的!他们要报警,我趁他们没注意就跑出来找你了,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吧纪叔。”
“你到底偷没偷人家的电话?你要说实话!”我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严厉。皓月面如土色,额头上的冷汗成溜子往下淌,急的几乎就要哭出声来“纪叔,你相信我绝对没有偷任何东西!我绝对是清白的!他们合起伙来诬陷我!”我的耳边突然想起了高大全的话。无论皓月能不能在电机厂干下去,青白是一辈子的事,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再次弄脏了皓月刚刚洗刷干净的灵魂。
在高大全的办公室里,我撕破了脸面对高大全拍了桌子。“谁丢了电话?让他站出来,什么电话,多少号码?谁看到皓月偷了电话,怎么偷的,让这个人也站出来!我们一起去派出所报案,盗窃是犯罪!诬告陷害也是犯罪,作伪证更是犯罪!”
高大全绕过宽大的老板台向我走过来,双手合十向我不断地作揖“纪海老弟消消气,别总是火气那么旺,这对你我都没啥好处,皓月的事看在你的面子就算了,皓月可以去财务把这个月的工资结了,以后就好自为之吧”。
“这话不对吧高厂长,我这么走算是怎么回事啊!活我可以不干了,但你必须把事情给我解释清楚了!”皓月梗着脖子,上面的青筋几乎爆裂,我似乎看到了十年前那个夜里发狂的皓月。我走过去把皓月拽到身后“高大哥,玩笑开大了吧,你必须把事情说清楚了,不然咱们真就得去派出所解决了。”高大全立在那里左右为难,一张大嘴磕磕巴巴竟说不出一个字。
“电话丢没丢没工夫和你们解释,这小子已经被开除了!都给我滚出去!”猥琐的声音是从门口传过来的,我回头看见一个矮胖子男人正走进厂长办公室。高大全有些垂头丧气地把这个矮胖子让到了老板台后面的皮椅子里。
“高大全,你完鸡巴蛋!这点小事都摆不平还当什么厂长!”矮胖子撇着腿在皮椅子里上下摇摆,抹足了头油的脑袋左右乱晃,一对鼠眼傲慢地扫过屋里的每一个人。“这是咱们厂子,啊,不对,是咱们公司的董事长,县长的小舅子”还没等高大全介绍完,我就走上前去,隔着老板台向他伸出手,“小舅子好!您来的正好,您说说这电话是怎么回事?”
我的话显然激怒了眼前这个又矮又胖,脑袋像是被牛犊子刚刚舔过的矮胖子。“大哥大算个屁!丢不丢能鸡巴咋的?是我让下面的人这样说的,就是不想让这小犊子干了,咋的吧!你有种就去告我!没种就赶紧他妈的从这里滚出去!”
“我操你姥姥!”我直接跃上老板台一拳打在了矮胖子的额头上。矮胖子连同皮椅子一起被掀翻在地。高大全和皓月冲上来拼了命的拦着我。此刻,我感到呼吸困难,脑袋发晕,头就要炸裂了,心似乎就要跳出嗓子眼。“呜——呜,疼——!他敢打老子,呜——呜,老子是企业家,是人大代表!呜——呜”。矮胖子躺在地上大哭起来。我几乎已经看到面前的天花板正在崩塌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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