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作家戴冰的创作谈。
每个作家的创作,都只可能源于他生活的全部现实,而他生活的全部现实,又只可能由两个部分组成,一个是经验的世界,一个是体验的世界。前者决定了他写作的维度,后者决定了他写作的深度与抵达的方式。体验即存在。
经验可以重合,甚至大规模重合,但体验不会。越深入地体察,不同个体之间的体验就越像鼓胀的宇宙中那些相互远离的星球,中间隔着越来越多的光年。不同的体验能让相同的经验面目全非。
从这个角度看待写作,一个力求诚实的作家最后会发现他的作品在面对整个现实生活时,不可避免的总是狭隘、残缺的。所以在我看来,从本质上说,任何深入的写作都注定只能是一种孤独的表达。是所有个体的、孤独的表达在不同维度上描述着我们这个公共的世界。
现实就是写作的前提、边界和宿命。
写作过程中我最关心的一件事情,是如何用文字准确地表达我的体验,一切表现手法、叙事策略,都得为这个终极目的服务;而所谓文字的精确,也只有在这个前提下才具有意义。体验使一个人与别的人不同,使一个作家与别的作家不同。我们被我们的体验压抑,被它怂恿,也被它切割和区分。写作过程中,我常把自己看成一个主体中的客体,或是一个客体中的主体,这交织的主体和客体中,客体被观察,而主体被体验。
就像贝司为音高固定不变的鼓声抹上了变化的调性,体验也让经验别具意味。
纷繁喧嚣的世相之后,实则有一个人性的渊薮在,不探究这个渊薮的底蕴,作品中的现实就只能是一种伪现实,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而体验正是它的路径。独特的体验让简单的生活事件变得波谲云诡、深不可测一一现代主义由此诞生。在卡夫卡的《变形记》里,格里高尔•萨姆沙并不是在物理层面变成了甲虫,而是在心理层面变成了甲虫,是他在自身对自身的体验里变成了甲虫。
我对学习写作有个很肤浅的概括:向一流的大师取气象,向优秀的作家学技巧,向熟悉的生活讨素材,向自己的内心求体验。最后一点最为重要,因为它是前提,是起点,是根夲,也是文字的道德良心。
从某种角度说,写作也许不是为了说服,而是为了让不同体验的人相互发现;写作的意义也许只在于让写作者在表述独特的体验中感到自己独立地存在一一只有存在真切了,现实才可能真切,真切地表现现实也才成为可能。
我们沉浸在写作里,实际上也许是沉浸在表述自我的体验里一一是这种体验让生活变得令人惊讶,也让写作变得严肃,就我而言,这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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