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锅浴

作者：牛牛红红 授权转载

          铁锅浴（远去的乡愁一十三）

                              顾冰

江南不缺水，江南人爱干净，但在那个年代，却极少洗澡。当地人叫汰浴。（汰，当地念大）。

那时，城里倒有澡池，叫浑汤。乡下，一是全年的稻草和麦秸还不够烧的，二是没处洗。所以，汰个浴，实在是一种奢侈的追求。

但过年了，总得清爽清爽。离我们村四五里路的程家村，有个浴锅。每到过年前几天，附近村子的人，就挑着稻草，拖儿带女的，去那儿汰浴。从早到晚，通往程家村的小路上，人流络绎不绝，很是热闹。但是，因为人实在太多了，要等很长时间，才能挨上，等的时间长，洗的时间短，有时，几天也轮不到。

那是一口大铁锅，砌在齐腰高的灶上，锅子直径约一丈半左右，圆锥形，锅台和灶膛中间，有一堵一人多高的墙，形成一个私密空间。浴锅只能盛下一个人。等水烧好，就可以下锅了。你完全不用担心烫着，因为，锅里有三块木板，二块垫脚，一块乌龟形状，我们叫它乌龟板，垫在屁股下。不过，不能随意挪动，如果不老实，木板立刻会漂起来，马上给你颜色看，身体直接碰着锅子，烫得你半死。汰着汰着，水温逐渐下降，这时，就要添柴加温。这要精确把握，尤其是不能烧过头，假如柴火续多了，要赶紧抽出来，不然，锅里的人会尖叫着跳出来。每次，我进入锅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我联想到在锅里褪毛的猪。而阿妈每回汰浴后，都会发热，还经常说腰疼。我不知道，阿妈的病，和汰浴有什么关连吗？

据说，这种汰浴的习惯来自于御洗。说的是，古代，有一位皇帝，到江南农村微服私访，时值冬季，多日奔波，汗流浃背，奇痒难忍。一日，忽见庙中一口大锅，灵感顿生，遂命人倒水点火，美美地享受了一番。从此，这铁锅浴便恩泽百姓。

那时，一锅水一次要汰几十个人，而且，不知道是谁定的规矩，男先女后，要男的汰完了，才轮到女的汰。男的觉得理所当然，没觉得是什么至高无上，无可动摇的特权，女的也没有意识到地位卑微而自惭形秽。但是，在时间的掌握上，不管男女，还算守规，一人也就三五分钟，不然，那么些人，怎么汰得完。汰到后来，水成了什么样，可想而知。不过，打肥皂是铁定不许可的，好在那时肥皂是紧缺物品，计划供应，也舍不得用来汰浴。我不得不佩服先人的智慧，创造了浑汤这个词，形象，生动。俗话说，混泥浆水洗白萝卜嘛。

正如五个手指还有长短呢，有时，也有个别例外的。一次，和尚要去相亲，不知道他从哪儿弄了块香胰子，在浴锅里，咯吱咯吱地汰开了，弄得满锅肥皂沫。恰好，串条瞧见了，马上告诉了他阿妈。公鸭一听，那还了得。她蹬蹬蹬闯了进去，往灶膛里一个劲地加柴，火苗顿时猛窜，心里还直念叨，你不是埋汰我烧劲大吗？这会儿让你尝尝老娘的厉害。这边，和尚正沉浸在即将到来的相亲的幸福憧憬之中，屋内水雾朦胧，压根没有注意公鸭的这个毒招，等他发觉，水温已急剧上升。公鸭一不做二不休，又猛地抽出乌龟板，和尚烫得嗷嗷惨叫。

那年，我当了生产队长。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村里，也支个浴锅。但谈何容易。

首先，是难买。我找了张书记，他说，县锅厂厂长是他朋友，给我写了封信，让我拿着信去找他，试试看。张书记的面子还真大，厂里特批了一口锅，我欢天喜地回到了村里。

接下来，我制订了一个奖励办法，以后，打破男先女后的惯例，谁毛主席语录背得好，谁劳动卖力，谁斗私批修彻底，谁就先汰。但遭到强力反对，尤其是那个和尚。他最怕背语录，那回去城里卖芦靴，在东门就是背不出语录，没让进城。

我不好独裁，只得放弃。但是，我就是想改变那个千古陋习。

第一天开汤，村里放了鞭炮。小学班主任谈老师也来了。这可是角落村开天辟地第一回。

汰完浴，我送谈老师回家。谈老师说，牛牛，你是为村里办了件好事，但还没办好。我好生诧异。她说，你今年18了吧？小伙子了，你应该懂了，女性的生理特点，与男人不同，这样男先女后的习惯很不卫生，她们很容易得妇科疾病。我知道生产队柴草紧缺，不可能男的一锅，女的一锅，更不可能一人一锅，真难为你了。

谈老师的话，随后得到了应验。几天以后，和尚老婆高烧不退，急送县医院，诊断是妇科什么炎，引起什么，要影响生育。

于是，我趁热打铁，一步到位，规定每次汰浴，女先男后，幼先老后。大家一致通过，和尚再也不反对了。

那年，我们还特别汰了一人一锅。那是菱花出嫁的头一天，我特许狗叔嬸单独烧了一锅水，就让菱花一个人汰，她可以抹香皂，也不必顾忌时间，放心地汰，随意地汰，痛快地汰。

牛牛红红

2018-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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