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覆盖下的九色甘南

年节收尾的时候，我去甘南藏族自治州参加了“毛兰姆法会”，也就是正月祈福法会。

它大概是藏家人一年中最看重的节日了，隆重如我们汉族人过年。短短几日，我深切体会到藏地文化的魅力，这三天时间，我仿佛也变成了一个土生土长的藏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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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我是一个普通的藏家卓玛。

清晨天还没亮，我和家人就醒了。

今天是正月十三，一个盛大的节日。我穿上雪白的羊皮袄，扎好银腰带，用五彩的丝线和头发一起编成辫子。阿嬷用干枯的手掌替我摆正了脖子上的珊瑚串项链，笑着点点头。这串项链曾经她也戴过，后来她传给阿妈，阿妈又传给了我。

阿爸带上了准备好的松枝和祭礼，家人一起出发，去寺院后面的半山腰煨桑。

（藏家卓玛）

煨桑是我们藏家日常的祭拜仪式：先在桑台上点燃松枝，淋上酥油，当然别忘了糖和酒。看着烟雾袅袅升起，便跪拜叩首，心里默念经文，拜天地众神。我从记事起就和家里人煨桑，这么多年，这套动作就像吃饭喝水一样自然。

（郎木寺峡谷——煨桑）

当太阳升起、桑烟弥漫的时候，晒佛节就开始了：号角连天响，长长的仪仗队伍从寺院里走出来。僧人们卷拢扛出的唐卡，就是今天我们要祭拜的佛。

它有20米长，僧人们小心地把它抬到半山腰的晒佛台上，再和着彩虹色的丝绸徐徐向下展开，铺展以后，彩绸拉起，大佛这才向我们展现了它的全貌：宝相庄严肃穆，双眼似悯似悲，身上披着绿松石、珊瑚和金子做的衣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是我们藏家儿女对您最虔诚的供奉。

僧人围绕在您的身边诵经，我也和家人一起加入了瞻仰您的队伍。我用额头触碰着您的衣角，嘴里念着您传给我们的经文，再奉上洁白的哈达和金钱，真诚地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阿嬷身体健康。

（郎木寺——晒佛节）

— 2 —

第二天，我是一个威风凛凛的男儿。

正月十四，是我们这里一年一度的盛大庆典，俗称“亮宝会”。今年轮到我们村子组织巡游，我们全村的男儿全都身穿战衣，持枪举旗，绕着西仓寺巡游一周。

我要变其中最强壮的一个，穿一身厚厚的铠甲，变身昔日尚武的战神，手握长刀，神采奕奕，迈着大步，在众人的注视和簇拥下，领着族人绕寺而行，向大家展现我们村沿袭至今的英武气概。

（西仓寺“亮宝节”）

三个小时后，我们回到了西仓寺门前的广场上。我和藏胞们席地而坐，静静地看着那个小小的寺门。今天是正月十四，按照毛兰姆法会的传统，法舞跳神会就要开始了。

佛法威力无边。出场的法王和马首金钢等护法神，皆愤怒狰狞，做出各种降妖的舞姿，表示以武力降伏一切危害佛教的邪魔外道。我知道，那些恐怖的外形是为了惊醒：给品行不端者以警告，给体内生病者以刺激，唤起内心的正义与愤怒。

您用凶相为我们消除所有污秽与邪魔，又赐我们能量去战胜疾病，净化心灵。

（西仓寺法舞会—图片来自网络）  

— 3 —

第三天，我是一个普通的修行小僧。

在正月十五的清晨醒来，和师兄弟们坐在诵经堂里，一边喝着酥油茶，一边诵经做功课。今天是拉卜楞寺里最热闹的一天：一年一度的酥油花展今晚要在殿前广场上展出了。

早在几个月前，师兄们就在为这一天准备着。他们先把纯净的白酥油揉进各色石质矿物染料里，变出彩色的酥油泥，接着再用手把它们捏出各种佛像、花卉和飞禽走兽的造型，我的大师兄最手巧，会捏出宗教故事，他捏出的佛祖神态总是笑眯眯的，我最爱看。

（拉卜楞寺酥油花展——图片来自网络）  

我也想学，求他教我捏一个酥油花样出来，可惜后来失败了。一来我的心思不够灵巧，二来为了防止酥油融化，我必须先把双手浸在冰水里，让手指的温度下降足够低，才能开始捏花。甘南地区原本就天寒地冻，我实在受不了指尖的那种刺骨寒冷，只能放弃。

后来再看我的那些师兄们做酥油花，我的眼神就有了一些变化。我明白它不止是做着好玩、看着漂亮，还要怀着一份虔诚供奉佛祖的心意，心志足够坚韧才能做出来。我的修行明显不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一整天我们都在忙着布置会场。直到暮色四合，华灯初放，我们这才忙完手里的工作，一起爬上寺院楼顶，站在墙头，在灯光与月色中诵起晚经。

（拉卜楞寺——诵晚经的小僧）  

在经声环绕的氛围中，元宵酥油花灯节正式开始了，信众们排了曲曲折折的队伍，只为到殿前赏花，祈求来年的吉祥平安。

我们以礼佛之心做花，信众以礼佛之心赏花，几百年来从未中止，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很好。

（拉卜楞寺酥油花展——图片来自网络）

— 4 —

三日结束，甘南地区每年最盛大的正月祈福法会完美落幕，我也变回了我自己，一个普普通通的游客。

坐在返回兰州的客车上，看着窗外白雪覆盖着的青色草原，不禁有些出神。

冬雪·草原

回望这几天，相继参加“晒佛节”“亮宝节”“酥油花展”等法事活动，每一天都过得无比充实，仿佛经历了一场关于信仰和生命的内心之旅。如同做了一场白日梦，梦里我穿过白雪，看见了冬雪覆盖下的，九色甘南。

——摄于甘南·郎木寺·20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