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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干冷干冷的,小风像电流一样顺着脖子往里钻,大街上没有人走动,隐隐约约能听到远处传来的鼓点声,我走到小爷爷的院子里,太阳刚好趴在西房房顶上,红红的笑脸洒满了整个院子。我推开最东头厨房的门,光线立刻暗了下来,从布满灰尘的窗缝里投进几束光柱来,密密的颗粒在打着转,吓得我顿时不敢呼吸了,看不到的地方也是这个样子吗?
紧走两步,我推开了四叔的卧房门,炕上铺着印花被,被子整整齐齐的没有零乱,中间凸起的地方微微起伏着,四叔蒙头睡的习惯还是没有改。火炕正对着的是一张脱了漆的八仙桌,可以看出是铁红色,桌子两旁放了两把黑色的圈椅,椅子的扶手已磨得光亮。放在墙角壁橱里的14寸黑白电视机没有关,我就坐在圈椅上等着四叔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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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四叔家里来了一些乞丐,什么是乞丐我也不知道,在我家院里就听到四叔家里的人多起来,说话声音又杂又乱,有时还爆出一阵哄笑。我蹑手蹑脚的掀开四叔家后门棉门帘,推开木门进了他家堂屋,幸好没人看见我,我躲在内门边上往里瞧,小奶奶耷拉着腿倚墙坐在炕沿上,三叔媳妇的妈妈挨着小奶奶坐在炕头上。炕沿上还坐满了其他妇女。小爷爷坐在对着炕的圈椅上,依然弓着背,红红的脸堂上堆满了笑的皱纹,他对面坐着一位不认识的老头,穿着旧棉袄,腰里缠了一条深棕色的围巾,土灰色的脸上干瘦干瘦的,留着山羊胡,真让我想起了山羊。他俩周围的凳子上坐了几位二三十岁的年轻人。
其中一位我认识,是三叔的朋友,手里正拿着扑克牌一样的东西,上面画了一个人举着一把伞,伞布被大风吹到了天上,实际举在手里的是一根棍。老头把这张牌拿到手里,嘴里发出咂咂的声音,摇着头说不好不好,光棍。又一阵哄笑,我被这笑声呛的趔趄了好几步,还好没人发现我,我又凑上前去,屋里开始烟雾缭绕起来,我被这烟味呛得咳出了声,他们发现了我。
他们都朝我看,屋里顿时没了音,小奶奶顺手把我搂在怀里,朝山羊胡老头说,“给我这小孙女算一掛,让她抽一贴。”老头瞅我一眼说,“不用算,大学生。”小奶奶脸上笑成了花,藏在人堆里的四叔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拉着我一边往外跑,一边说,“别听他瞎说。”小奶奶宠溺的骂声拐着弯的追着我们跑。
我们在外兜了一圈,回来后直奔四叔卧房,炕上铺着粗布衬单,灰白格子已洗的褪了色,印花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墙角,夕阳被糊了纸的木格窗棱子挡在了外面,照得整面窗子黄亮亮的一片。四叔进屋第一件事儿是打开了闸子(收音机),里面传来了讲评书的声音,四叔总是很着迷,他总让我陪他一起听,其实我什么都听不懂,与评书相比,我更喜欢他放在皮箱上的画本,四叔听完评书后总是笑嘻嘻的说,看不懂吧?我给你讲,我们趴在炕上,头挨在一起,一页一页的翻着看,他总是讲的抑扬顿措,总是羡慕他上了几年学,懂得这么多,还羡慕那个挂在墙上的军绿凡布书包,上面印了五角星,真想马上也能背着这种书包去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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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电视节目换了一个又一个,太阳跌到了房背后,拽走了所有阳光,屋子里渐渐暗了下来,被子动了起来,四叔伸出两只胳膊,朝上成八字形,然后艰难的坐起来,我赶紧过去,爬上炕,跪着拿了一床被放在他身后。他看出我来,没责怪也不吃惊,笑意堆满了脸,两颊的肌肉抽动着,就是发不声音来,他还是在艰难的表达着,问我什么时候放的假,什么时候进的屋,为什么没去看打鼓的,这句话说了那么久,他的眼神里闪动着抱歉,我没有催促他的意思,一直等,一直等他一字一句说完。我回答他,我不想去看扭秧歌的,想过来陪他看会电视。这时屋里已暗了下来,我打开了电灯,一股股烟柴味从门缝里窜进来,屋里顿时暖和了许多,小奶奶开始做晚饭了,电视里传出了迪克牛仔的声音,我浮在天空里 ,自由的很无力,远离地面快接近三万英尺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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