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花人手记

一

其实养的第一盆植物，并不能算花。

高一上半学期的时候，生活中有诸多不如意，因而觉得这个世界是灰暗的，没有一丝色彩。后来在一家店中看到一个白色瓷质的小人，造型憨态可掬，圆圆的脑袋上部是平的，浸水之后便可发出芽来，长出“头发”。十分奇特的构思。

于是一见钟情，付了钱就将它带回寝室。那时是极认真的，早上将它放在阳光最充足的地方，晚上的收进屋里。记得还曾写下一段寄语给它，“有一天，你会长大。有一天，你会长出头发……”当时稚嫩的话语被室友笑了半天，我却只是耐心等待，等着它的长大。

大约一个星期后，第一根“头发”冒出来了，尖部是令人心醉的绿，尾部则仍带些泥土的灰黑。接二连三地，一簇新绿出现了。我高兴得上蹿下跳，仿佛生活中开始有了希望，毕竟一抹绿色已悄然出现，春天还会远吗？

一个学期很快过去了，寒假来临。回了一次老家，再见到我的小人时，它的生命已走向尽头。我忍痛将所有枯黄的“头发”剪去，内心希冀着它的复苏。只是一个星期过去了，它仍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我安慰自己说，总会好的。兴许只是因为它太孤独了呢，换了一个地方，每一天晒到的阳光都是不同的，兴许只是它怀念从前，像我一样感到孤独了也说不定呢？

周末，我去花店挑了一朵百合准备给小人作伴。口中哼着小调，欢快地赶回寝室，为那朵百合安置了一个新家。心中想着这下总归好了，我的小人可以复苏了——在我眼中，有了朋友便有了一切，我的小人，应该也会这么想吧。

一个清晨，有人探头到窗前，发现了我的“秘密”。那天早上微风阵阵，太阳刚刚升起，百合花上有着滚动的泪水。事后我想，那其实应该是一种预兆，关于悲剧的预兆，只是当时我没有意识到罢了。那个寝室里飘着花香的早晨，那个百合刚刚盛开的早晨，那个我的小人一如寻常没有生机的早晨，一切本应是平凡的，可时我一转身，却听到了心碎的声音。

“咣。”然后是一片沉寂。

那个发现了我的秘密的人站在窗前，站在我的已经支离破碎的小人身前，涨红了脸，语无伦次地说着话。

“对不起……是你的吗……我，我只是……”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我沉默着。是的，你只是“一不小心”就“失手”打碎了我的小人罢了。“对不起”当然有用了。

“我，我赔你……”

赔，当然，你可以找到一个一模一样的小人赔给我，但是曾经陪我度过最艰难的日子的那个小人是它吗？如果不是，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没关系。你走吧。”天啊，是谁说出这句话的，不会是我吧。我的心在滴血。我的最亲爱的小人无辜地躺在地上。这次是真的尽头了。我望向窗边的百合，它在孤零零地哭泣。我却连一滴眼泪都没有，甚至都没有责怪那个“凶手”。我只是想，你是谁？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这么巧合地出现，然后轻易就打碎了我的苦心经营的一切？

这个世界太残酷。没有一个人上来安慰我。那个“凶手”也已走远。我一个人。站着。怀念起那群陪我一起走过那段日子的人。忽然就明白了我的小人为什么会忽然离开。

你以为的，你喜欢的，你爱的。

都不是你的。

都消失了。

你是愿意沉睡

——还是就这样死去。

二

百合花开，如一曲挽歌。花瓣着白色丧衣，泪水不逝。

好在，它仍然存活着，那么，这便可算我心中的一个慰藉了。

于是依然独来独往，独自看花开。

有一天，室友忽然惊奇地拉我去看百合。我急匆匆地跑去，细细地查看，只见花瓣的末端有了枯黄的痕迹，像是蜿蜒的泪痕，不注意是察觉不到的。内心怅然若失，竟连百合也要弃我而去了吗。

先是花瓣尖端，然后是花托，从两边逐渐向中间靠拢。死亡的阴影在向百合靠近，我却无能为力。眼看着它如一首歌中所唱的那般“一边盛开一边凋零”，心疼着这样的美丽。如果直接谢去，恐怕我也会觉得好受一些，但，明知结果是死亡，却依然要绽放最后的美丽，真的值得吗？这样窒息的美丽，这样疼痛的努力为什么只让我觉得难过？

忽然发现我似乎不适合做一个养花人。人说月有阴晴圆缺，花也有开谢之时，养花人似乎应保持一颗宠辱不惊的心，但我，却并不是这样的人。看不惯人的离别，亦不忍心看见花与人世的别离，骨子里软弱的天性仿佛被曝晒在烈日下，我无处可遁。

想起室友问我说，你不开心的时候会撕花瓣吗？当时我愣了一秒，诧异于她何以问出这样的问题，既而坚定的，一字一顿的回答她，不可能，花都是有生命的。

珍惜每一朵花，就像珍惜每一个鲜活的生命一般。没有任何一个人是过客，他们都是生命的主角，生命的意义不在于被践踏、被蔑视。我因此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他们的笑容有着花的芬芳。

我确实不应当是一个养花人。我养的花，一盆已经死亡，一盆濒临死亡，我可以被称为“鲜花杀手”了。我似乎再也不应当接近花这种柔软的生命了。

——但我不会停止。

因为我更加看重养花这个过程，包括怀念，包括过往，也孕育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