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号楼802室。
刘晓峰进了家门,烦躁地甩掉脚上的黑色运动鞋,连拖鞋也没换就躺倒在客厅里的沙发里。家里空旷无人,只有冰箱发出运作的声响,显得格外刺耳。灯没开,黑暗中只有一双眼睛发着光。
TM的,今天果然是“仏滅(ぶつめつ)!”刘晓峰自言自语中夹杂着日语。“仏滅”就是佛灭日,不吉利的日子。
每一次行动之前,刘晓峰都会查看一下日本的挂历。这是他在日本生活多年养成的习惯,即使回国也改不了。如果是“大安”的日子,他会笃定好多;如果是“仏滅”的日子,他就从心里忌讳。就像今天,果然应验挂历上写的不吉利之日,事情没办好还差点……
刘晓峰万万没想到,自己多年的邻居——宋茜也在那辆车上,更没想到她身边的那个人就是自己的“目标”。
想到这,刘晓峰浑身上下一身冷汗。他坐了起来,两手抓搓着两个月没理的头发,拍了拍脸颊,然后站起来打开了灯。
他直接走进卫生间。国内的厕所和洗澡间连在一起,父母这套不新不旧的房子也是如此。两个老家伙去姐姐家当保姆,现在只住着他一个人,这样的构造让刘晓峰感觉比日本方便多了。日本住的公寓,是套五脏俱全的麻雀小屋,厕所和卫生间是分开的,一个个空间都被拉门隔着,因为天井太矮,身高一米八的他只能坐着,一旦站起来就会被天井压得喘不上气来。如果没有杨静,没有她多年的陪伴和合作,他也许早就崩溃。
想到还在日本的杨静,刘晓峰的心又乱了。
他脱下衣服,拧开热水器。TM的,热水来得真慢!这一点还是日本好。再说淋浴喷头,笨得像根被捅了两行小眼的白萝卜。守财奴的爸妈就知道往女儿身上贴钱。从小是,现在也是。要不是他们一味儿地拿自己跟姐姐比,自己也不会在高中的时候破罐破摔,不好好学习不说,还跟着那帮哥们坑蒙拐骗,当年做的那些事要在日本早就被送进少年院了。那时侯年轻,没想那么多,只图刺激和爽快。高中好歹毕业,父母招架不住自己,便拿出点钱,找一家国际中介留学机构就把自己打发到日本读语言学校去了。
来到日本他才知道,所谓的语言学校,是为那些在国内考不上大学或者考不上好大学的人准备的。自己本来就不是学习的料,留学只是为了混张签证而已。一开始以为那家中介机构只做留学业务,没想到他们在日本国内的势力更大,只要能赚到钱,他们几乎什么都做。
刘晓峰不愿回忆在日本渡过的日子,好像一开始就进了他们备好的圈套。
这家国际中介机构到底有多大的背景,刘晓峰到现在也不清楚。关键是语言学校毕业后他顺利拿到了就职签证。一个语言学校毕业生拿到日本工作的offer,这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却发生在自己身上,他想这个大馅饼自己一定要接住,尽管他并不知道其中缘由,只听说,上面的人看中了他高大健美的形象和一双天生会笑的眼睛,会给人一种特别靠得住的印象。“公司”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材。
他的“工作”就是听从“公司”的安排和指示,一切按照指示行动。至于上面的人是谁,他没见过。直接指挥他的是个日语和东北话说得通溜的“归国者三世”。听说他的奶奶是战争期间遗留在东北的日本孤儿。上个世纪80年代,他们家族上上下下50多号人以“归国者”的身份陆陆续续地返回了日本。
这个头儿平时话不多,但是一旦开口就不容任何人说“No”的那种感觉常常让刘晓峰不得不言听计从。就职签证拿到手之后,刘晓峰开始“工作”。当时日本流行“是我是我”诈骗,刘晓峰便是参与其中的一员。
被骗的不仅仅是日本人,还有很多中国人,必要的时候他被命令用汉语打电话给那些中国人,就像当初自己被中国同胞骗了一样,刘晓峰并没有感到内疚,活该他们傻瓜,更何况在日本,中国人骗中国人也不止自己一个。
如果目标是日本老人,头儿就会命令日本人去做。刘晓峰记得“公司”里还有一位东京大学的在校学生,这让他觉得上名牌大学也不过如此。他们在上岗之前都要经过严格的培训和反复的练习。比如打电话时如何声情并茂地制造事态的紧迫感,如何驾驭听筒对面各种人的心里和弱点等等。必要的时候刘晓峰会乔装打扮成银行职员、政府办事员、警察等,敲开那些独居的日本老人家的门,告诉他们,请放心,我们会用这些钱帮助您摆平您儿子或者您孙子的事情……后来,刘晓峰的身边又多了一个人,那就是杨静。
跟杨静的相识,说来话长。那还是在杨静上高中,刘晓峰也刚到日本不久的时候,两个人在网上认识了。
杨静说父母眼里只有哥哥,总是拿自己跟考上名牌大学的哥哥比较。刘晓峰自然想到了自己,就像父母总在自己面前说姐姐如何如何优秀,自己如何如何没用一样,很快他和杨静无话不谈,再后来他们忍不住互发照片给对方。当看到杨静的照片,刘晓峰马上被她那双会笑的眼睛吸引了,他清楚地记得那双会笑眼睛瞬间融化了他在日本孤独、迷茫的心。而同时杨静看到刘晓峰照片的时候,也不由地一愣:这个男孩似曾相识。是的,他太像自己从小崇拜的哥哥了!和哥哥一样,晓峰也拥有一双会笑的眼睛,只是高大的他比哥哥的眼睛稍微细长一点而已。
再后来,他们更加无话不谈。杨静透露过高中毕业不想在国内上大学,也想像晓峰一样去日本留学。只是家里供哥哥上大学之后就没有余下多少钱了,自己哪敢跟父母说啊。晓峰觉得杨静如果能到日本就太好了,他说只要杨静高中毕业就可以来日本,手续什么的可以让中介公司负责办理。至于钱,晓峰没说什么,他只是告诉杨静:我会想办法的。
没想到有一天杨静哭着给他打电话说,因为没考好,从来没有打过他的父亲打了他一巴掌。她不想待在那个家里了,她要去找晓峰。晓峰听着电话对面杨静的哭诉,心都碎了。虽然两个人没有见面,但是他们在家庭中的处境相同,感同身受使他们的心早就连在一起了。
刘晓峰身在日本爱莫能助,于是他找到了那家国际中介机构,说了杨静的情况,并拿出手机里杨静的照片给那个机构负责人看。没想到,那个负责人的表情立刻变得柔和起来。他操着一口地道的北京话大包大揽地说:得了,这事儿没问题。国内那块儿我找人,我帮您联系一下,包我身上!
刘晓峰马上高兴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杨静。杨静也激动地差点哭了。再以后发生的事情……
刘晓峰终于冲完澡,他抓起一条长毛巾擦干净身上的水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想起杨静趴在自己身上说的话:晓峰,你高大厚实的身躯就是我的“帰る場所”(避风港)。
杨静虽然来日本比自己晚点,但是因为她的工作是接触各种人的,所以杨静的日语比晓峰要地道得多。杨静从来没有在晓峰面前抱怨什么,晓峰看得出她喜欢日本这个国家。如果当初不是自己支持、帮助杨静来日本留学,杨静也许早就在国内结婚生子,不会像现在跟着她做这样的事了。
最近日本的“是我是我”诈骗越来越不好做,不论是在日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早就不吃那一套了。于是上面的人又把方向转到了国内市场,比如网路诈骗,比如留学诈骗,劳务输出诈骗等等。“公司”的业务范围之广,涉及东南亚地区,刘晓峰负责的是国内这一块。
刘晓峰是两个月前回的国,回到了北京的家。杨静没有一起回来。不,杨静不可能堂堂正正地跟他一起回国。因为她早在语言学校签证结束后,就没有办法续签了,所以干脆“黑”了下来。这么多年,杨静在日本就是一个“黑户”,她只有协助晓峰的工作,才能维持两个人的生活。如果她要回国,必须到入国管理局自首,才能被遣送回国。如果自首,那么晓峰呢?
刘晓峰穿上衣服,从冰箱里拿出一罐青岛啤酒。一口下肚,他清醒了好多,整个人又回到了现实:白天对门宋叔家里的小茜为什么跟自己的“目标”在一起?看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好像非同一般。好在自己不在车上,躲在事故现场附近观察了半天,觉得不宜下手,所以就通知司机中途停止行动计划。那个白痴司机,真TM不中用,事没办好就着急要钱。
刘晓峰决定明天去宋叔家看看,他们是多年的老邻居,宋茜又跟自己玩得很好,或许能从宋茜身上摸到点什么。回到北京不久,上面的人给他发来一张照片,说国内的警察正在暗中调查国际诈骗案件。有可能刘晓峰的身份已经暴露,所以命令他在被发现之前,最好先下手。
彼时,另一栋楼里。杨阳从手机里找出一张照片。他用手指放大:一个高大帅气的30岁左右的小伙子,他身边还有一个女子。杨阳一直盯着那女子的背影。小静,这个人是不是你?哥哥从来没有忘记你,你知道我们找了你多少年吗?难道你跟这个我们正在追查的国际案件的嫌疑人在一起?不,不可能,你怎么会在日本呢?我以为你已经……我希望你宁可在日本,因为你还活着,如果这个背影是小静你,那么哥哥就放心了,不管你跟谁在一起,不管你在日本做什么,只要你还活着……
杨阳记得很清楚,当初国际刑警侦查科的领导找到自己的时候,杨阳手里还有很多未处理完的案件。可是当他看到那张照片,他惊讶地差点叫出来。照片上的女孩子的背影太像他失散多年的妹妹杨静了!
于是杨阳二话没说就接下这个任务。其实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去北京可以见到宋茜,那个十年前一次偶然的聚会让他无法忘记的女孩。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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