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明晚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和宋行舟有什么交集,可回到雁门关一月之后便收到他的书信,起头第一句话便是:“这只信鸽是我花了很多心思养的,以后我们之间的传信全靠它了,你千万别把它烤了吃了啊!”
她蓦然便笑出声来。
十五岁那年,她收到宋行舟寄来的及笄礼物,一对蓝田玉挡。因行军不便佩戴,她便将玉挡用青丝串线,妥帖地挂在胸口。
之后雁门关一役,明家满门战死,她临危受命,收起了所有的女儿心思,铁血手段重整明家军,那时没多久,就有亲兵来报说,在城外抓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自称是京城来人。将人押上来时,她看见几年不见,蓬头垢面的宋行舟。
明晚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狼狈的宋行舟。
宋行舟自收到明家的消息后便连夜赶过来,途中不知吃了多少苦,此时看见她安然无恙站在自己面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她冷眼怒斥:“你简直胡闹!陈副将,你亲率人马送他回京,务必看着他安然回到宋府。”
宋行舟看着她,握住她微微颤抖的手:“阿晚,你一定很辛苦吧。”
父母兄长战死在雁门关时,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可此时被他的手这样握着,堆积的坚垒陡然间就要崩塌。可她是明家阿晚啊,她怎么能软弱,怎么敢哭。
宋行舟在雁门关陪了她三天,便被她命人绑着送了回去。临走前他对她说,阿晚,你还有家,娘亲很挂念你。
明晚站在高高的城楼上,风雪掠起她如墨长发,她的背脊挺得笔直,这样单薄的背影,今后却要挑起令人无法想象的重担。
那之后她再也没收到过宋行舟的书信。护送宋行舟回来的将领说,宋行舟和卿相裴仲的女儿裴嫣定了亲。她握紧手中的地图,转瞬又松开,这样也很好。
三年之后,裴仲通敌的消息传来,她想起浴血奋战死去的亲人,想起那些被西戎屠杀的将士,怒火蔓延千里,提枪奔赴京城,亲手将裴仲斩杀。
她没想到宋行舟会为裴嫣求情。
她是他的未婚妻,就算不能再娶她,依旧想要保她平安。说什么裴嫣无辜,难道她的亲人就不无辜了吗?
就算违抗圣旨,她也绝不会放过裴家任何一个人。她追上流放队伍,亲手杀了裴嫣,鲜血顺着长枪流到掌心,几乎发烫。
离开那日,宋行舟疯了般冲过来打了她一巴掌,这次她没有还手,她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飞身上马,自此形同陌路。
“你若不愿意也无妨。”
宋行舟还在等明晚的回答,黑夜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知道,他再也不是曾经的宋行舟了,再也不是会说有我陪着你的宋行舟了。
明晚蹙着眉,回忆从眼前呼啸飞掠,几乎让她站立不稳。月夜花繁,她像突般被卸了盔甲,身形单薄而萧瑟:“宋行舟,你现在是如何看我?是不是恨不得我永远不要回来,恨不得我死在战场上?”
她的嗓音有丝缕的颤抖,在宋行舟耳边破碎开。身后传来低沉的脚步声,他不动声色看了一眼,终于将目光投向她。
“你杀死裴嫣的时候,就该知道我会如何恨你。”
明晚有一下愣住了,随即便笑出声,气息如边塞的风般凌厉地散开,仿佛刚才问出那句话的人并不是她。
她走近他,笑得森然,几乎是用她平生最恶劣的语气,
“我最遗憾的,是没有当着你的面杀了她。”
翌日朝会探将上报,北狄小部分军队蠢蠢欲动,似有动作。明晚请辞,梁帝准奏。
她带着她的三千铁骑离开,来时满身风雪,去时夕阳流光。
半月之后,朝廷收到边疆急报,北狄趁暴风雪之际偷袭雁门关,明晚率兵迎战,本已击退偷袭部队,可回城之时却不知为何只身折返,遭遇北狄残余兵力,一人孤身奋战,副将赶到的时候,她已重伤昏迷,雁门关内军医束手无策,请旨梁帝派御医前往医治。
大家都在猜为何明晚会去而复返,几番周折打听下来,才得知似乎是回去找什么东西。可什么东西,比她的性命还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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