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儿童节,当我家过期儿童找我要节日礼物时,我想起了那个叫小美的女孩儿。
初见小美,她独自一人坐在教室门后的角落,乍一看,还以为她沉浸在学习中,待你走近仔细瞧会发现,她其实在玩圆珠笔、橡皮擦、三角板等文具,或者只是摊开书本什么也没干。
教室其实不能完全称为教室的,它仅是一间二十几平方米的地下室改装而成。地下室在居民楼过道右侧,因为靠近小城最好的中小学而身价倍增。
过道朝外开了一扇防盗铁门,进入门内左边约半米的距离用玻璃门隔成厨房,摆上煤炉、炊具后仅供一名大人和小孩侧身穿行;经过厨房隔着一间小小的卫生间可容纳一名儿童如厕。
教室约有二十平方米,靠门及相对的两边墙上贴满了字母表、乘法口诀表、儿歌画报及两个摇头风扇,厨房对面墙上挂着一个黑板和电子钟,面向风扇靠墙摆放两排小课桌,中间面对面也摆放了两排,中间留两条过道可供成人侧身走动,课桌像切成相同大小的果子串成串整齐的摆放在长方形果盘里,而她仿如被鸟儿不小心啄掉的果子,独自滚落在铁门与玻璃门之间逼仄角落。
2018年,在前任堂嫂的多次邀请下,我无法拂下曾经十几年的妯娌情份,就像喊惯了嫂子无法改口一样。她靠着这二十几平方米的地方,完成了农村人到城里人的蜕变,从一个农妇变成了补习班的老板兼老师。
尽管她小学没有毕业,尽管她失去了深深钦慕的“高学历”的男人,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办补习班的热情。如今没有了男人的支撑,我成了她补习班老师的最佳人选,她盲目地信任极大地鼓舞了我,蜇伏在我体内的老师潜能仿如小草遇春雷般豁然被她唤醒。从此,我走到了这里,成了三十六名七至十三岁孩子的补习老师。
在小城,补习班像繁枝绿叶托红花般围在学校周边。当微信走入人们的生活,老师在家长群里布置作业、发布通知、表扬批评,俨然成了家长们的老师,家长们搬个小板凳在群里全天候着,被表扬了喜气洋洋,被批评了虚心接受小心赔不是。
说是补习,实则是督促检查学生完成家庭作业及远途学生寄宿搭餐。补习的学生一部分是留守儿童由爷爷奶奶照看;一部分是家长没时间或没能力照看学习的孩子。因此,补习班老师不仅要照护学生生活学习还兼任了部分学生的“家长”。
这个补习班没有名字,但无名胜有名,深得家长信任,生源总是源源不断,补习的学生考出的好成绩成了最大的金字招牌,但除了坐在角落里的她。她约十二岁,身体单薄,微黑的小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乌黑的头发用粉红色丝花高高的盘在头顶,衣着虽旧但整洁得体。她令我想起二次元里的小女孩。
我的备课桌在玻璃门前面朝学生,小美在我右手边。第一天,当我检查更正完大部分学生的作业后抬头发现,只有她还坐在角落里纹丝不动。
我问她作业是否做完,她小脸涨得通红,低着头用极小地声音答:“老师,我不会做。”“不会做怎么不问我?”我问。一名一年级寄宿生双手捂成喇叭状对我耳语:“老师,她这里有毛病。”说后他还指了指自己的头。
我心头一颤!怎么可能?从此,我对她多了一份关注与怜爱。并将她的座位调到我眼前,随时督促她学习。
当时她读五年级,除了英语尚可,数学和语文简直惨不忍睹,连续三年包揽了全年级的最后一名,据说数学考试成绩从没达到过2位数。
有几次检查她的作业,我气得身子发抖,明明刚刚讲解过了,问她弄懂没有,她也点头说懂了,后一秒她还是做错。嫂子要我直接给答案让她抄算了,说她的成绩病入膏肓,无人可救,无药可救了。
但我深信花开有期,只是时间未到。我拿课桌、文具盒,饭盒、像皮擦等一切可用的相似实物对比,一遍遍讲解直到她弄懂做出来为止,好几次独自将她留到了十二点。这极大地引起嫂子和接我的人不满,嫂子说将心血花在小美身上不值得,接我的人说每月那点工资不划算。但我依然我行我素,不曾放弃。
只有小美不在补习班搭餐,每天送饭的是一位约七十岁的老妇,偶尔也会是一个相妨年龄的老汉,我一度以为他们是小美的爷爷奶奶。后来听小美称老妇为姑妈、老头为爷爷,我就更猜不透他们的关系了。
记得那是母亲节,高年级的学生都要写一篇关于妈妈的作文,其他学生都完成了欢欢喜喜被家长接回了家,唯有小美未曾动笔。教室里只剩我和小美,我指导她先写妈妈的外貌,再写妈妈平时对她关心照顾的小点滴。
她憋了半小时涨红脸对我说,不记得妈妈的样子了。“怎么连妈妈的样子都不记得呢?”我问,她的眼泪就扑簌簌掉了下来,低着头不知所措。不一会儿老妇来寻小美,从她口中才揭开了谜底。
原来,老妇是小美的姑妈,老汉是姑父。小美的爸爸是智障残疾人,三十几岁未曾成婚,后来一个疯女人从外地流浪到江北住到他家,便有了小美。小美是早产儿,由于父母不会照顾,生下不久全身长满了脓疮,病得奄奄一息。
疯妈妈生下小美后也不知所踪。姑妈得知后,将小美抱到小城求老中医医治,仁慈的老中医不但免费医好小美还赠送了一些衣物。姑妈用熬得绸绸的米汤细心喂养,小美才得以存活。从此,小美跟老姑妈生活在了一起。且姑妈的孙儿都比小美大,她从小就学着他们喊老姑父叫爷爷。
“老师,小美她不哈也不憨,读一年级时经常打一百分。”老妇道,“不知哪们的,二年级以后就一年不如一年了,我不识字更没能力辅导她学习。补习班都不肯收她,嫌她成绩差。我央求多次刘老师才答应,也减免了一半学费。刘老师是一个好人呐。”她口中的刘老师也就是我嫂子。
“小美性格内向,但心眼灵通,他姑爷嫌我养她是个拖累,为她经常跟我相骂。她体惜我,尽量小心谨慎不惹事,家务事也帮着我做。
我老了没钱拾掇她,尽量将别人送的旧衣服洗干净缝好给她穿,让她不要有低人一等的感觉,不要遭别人嫌弃。”老妇抹了抹眼角,“我只指望我在世时能送她读完初中,学门手艺养活自己。她眼急手快,学手艺应该没得问题。”
我问小美,“姑妈像妈妈吗?”“像!”她答。“那就写姑妈,好吗?”她眼睛亮光闪闪动笔写了起来。在我记忆中,那是她写得最好的一篇作文了。“我的妈妈是姑妈,她养我疼我胜过自己亲生孩子,她为我吃尽了苦头,受尽了委屈。
没有我,她会像小晴的奶奶一样天天去跳广场舞,如果没有姑妈我早已不在人生了……我要好好学习,快快长大来报答我的姑妈妈妈!”
每当刘老师不在时,孩子们就乐翻了天,恨不得把屋顶掀翻。有一次,我故作凶恶状,把戒尺拍得啪啪响,放言谁胆敢再闹我就大开“杀戒”,打得他皮开肉绽!顿时教室鸦雀无声,孩子们屏住呼吸。
但没维持三十秒,我就被孩子们识破,他们哄一声闹得更欢了,大声叫道“老师像妈妈一样,舍不得打我们!”甚至有两个女生搂着我的脖子喊我“老师妈妈!妈妈!”小美也大笑跟着一起闹,喊着妈妈。直到刘老师回来才安顿下来。
那次期中考试后,几个六年级的学生高高兴兴地回来告诉我,他们的班主任在班上夸奖了我,说他们的补习老师真是那么回事。
孩子们的考试成绩都有了进步,小美的数学也考了五十二分,尽管没有及格但前进了好几名。渐渐地,小美也和同学说说笑笑,有了同龄人的活泼劲儿。做作业快了很多,也不时地来问我。
记得那年“六一”我在校外遇到她,我给她买了一个迷你蛋糕和两个蛋挞。她高高兴兴在吃着,我问她的理想是什么?她告诉我,她长大后要当一名服装设计师,挣好多好多的钱给姑妈,还想做名像老师妈妈一样的老师,好好教学生。
“老师妈妈,我还想考北大呢,等我考上北大,我请老师妈妈去看天安门。”走到红绿灯路口,我就要和她分开了,我看着她轻盈走过路口,在路对面向我挥手道别,她脖子上的红领巾被风吹起,在六月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由于工作原因,我辞去了补习班的工作,也渐渐与小美失去了联系,不知现在的她可好?是否弄得懂网课?是否还会想起那个阳光明媚的六一路口对我说过的那些话?
花儿总有开放的时候!小美,节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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