坍塌的梦境

坍塌的梦境

梦先生的睡眠很浅，但他会精心呵护他梦境的每一个形象，这倒不是说他对待虚拟的事物有多么仁慈、细心和体贴，他只是想保持第二天充沛的精力而已。一个姿势保持久了，还没睡去，于是他觉得这个姿势睡起来并不舒服，又换了个姿势，这才有了一星半点的睡意。他开始精心呵护朦胧的梦境形象，以免一个猝不及防的念头惊扰到他们。这个梦做得未免有点长了，他们并不清晰，即使是在梦里，几千年来他们的文明也得以延存繁衍而生生不息。

……不得不承认，N的祖先很久以前就建立了这个末日档案馆。几个世纪来，他们家族收集人类从科学文献到古典文学在内的所有文献资料并将其数字化，存储在特别研发的底片卷轴中。N父亲去世前一直坚信当末日来临，梦先生的代理人就会过来跟他们签一份协议。

“为了避免文明的断代，我们祖祖辈辈都为梦先生工作。”这位父亲跟他的孩子解释说，他从保险柜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里面装满了古老泛黄的协议书。大部分文字是N不认识的。

“他会坚守承诺吗？”N表示怀疑。

因为那艘几乎覆盖整座城市的圆盘状飞行器已经悬停在城市上空三个月了，看不出任何动静。政要名流纷纷开始提交申请，以便赶在末日来临前有幸搭上这艘诺亚方舟。

“你等着就行了，他会派人过来的。”父亲倒是很乐观，“现在这个盒子交给你来保管。”

于是，N接受了这份特殊的使命。父亲去世后，N按照父亲的嘱托，着手整理档案馆的资料。繁重的工作量超出N的想象，他将封存的档案文献逐一登记造册。

那天，梦先生的代理人L终于出现了，他穿过仓库厚实的水泥墙如传说中一样站在N面前，这类神灵在他们的世界几乎无所不能。N停下手中的活计。代理人L对他们末日的来临表示遗憾和同情。

“我们的世界快崩塌了，海啸地震每天都在发生，人们惊慌失措。不知道我提交的申请能不能通过。”N抱怨道。

“现在每个人都想方设法登上那艘船，但我们的审核是很严格的，只有少部分能成为幸运儿。他们为梦先生工作，或者属于思维独特的那种。”代理人L说，“我们必须有所取舍。”

“嗯！我理解，那艘船再大也装不下所有人。”

“不仅仅是人，人类只是文明的一部分。我昨天还带了一只梦先生中意的京巴犬回去呢！”代理人L说，“那么，你准备的东西怎么样了？”

“资料文献很多，一时半会还处理不完，我的祖先几个世纪前就开展了这项庞大而费时费力的工作。事实上，时间可能更早，我们代代相传，要知道当时无论国家、企业、个人都不太支持这项业务，如此高大上的技术和崇高的目的，肯定花费不菲。”

代理人L传达了梦先生很感谢他们家族为此做出的努力。

“至于文献资料的后续搬运工作我们来处理，你先带我四处看看吧！我想了解一下。”代理人L请求道。

于是，N带他参观了四个距离地表150米的地下仓库。代理人L问存储资料的方式是否合理齐全。N给他看了几份底片卷轴。

“前几次濒临末日，都是代理人跟我祖先签署的协议，这些你都不了解吗？”N疑惑道。

代理人L解释说梦先生分配给每个代理人的工作并不一样。

“不只有你们家族负责这项工作，除了末日档案馆，我们还设立了末日种子库、基因库等项目。”

“原来如此。”N说，“——我们的这种底片是可以将文字、图像、视频全部转化成二进制代码，然后印刷在感光底片上，最后卷成卷轴封存在一个个盒子内。”

N作了简单的介绍。代理人L惊叹不已。

“那么，你愿意坚持你的工作，在以后的时间里继续为梦先生服务吗？”代理人L问N。

“我祖先都是这么做的，我当然愿意。”

“好吧！既然如此，这里有一份协议需要你签一下。”代理人L拿出两份东西。N粗略的浏览了一遍，原来协议内容一直都是在下一个文明纪元他的家族及后代将继续担任末日档案管理员的角色。N签上自己的名字，并按了手印。他们各自留了一份。

“你还有什么事没安排吗？我们可以登船了。”代理人L说，给了N诺亚方舟的登机卡。

N突然想到还有些东西要收拾……

“行李之类的就别带太多了。”代理人L叮嘱道，消失在墙壁中。

N回到房间从保险柜取出那个装了协议书的小木盒，然后驱车往市中心飞船登机口赶去。N至今不知道代理人是怎么在短时间内运走数量庞大的文献资料的，但那并非他职责范围内的事。他很快把这些抛之脑后。整个城市在沦陷，有如虚幻的梦境。

N如时赶上了飞船，飞船大厅中央一块巨大的显示屏上，N第一次看到对他来说无异于神灵般存在的梦先生的真容，如同瞻仰上帝的威颜。

此刻，梦先生翻了个身，吧唧了一下嘴巴继续睡去。诺亚方舟载着延续的文明在他的下一个梦境降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