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的贫瘠的家坐落在湘江以东的僻远山脚下。那里有着我最青涩的童年印记。推开家里沉重的木门,映入眼帘的就是延绵数里的蜈蚣山。大片大片的农田顺着山脚蔓延,远山的黛青和庄稼的苍翠像油画一样成为我窗户的底色。我的父亲和母亲是朴实得不能再朴实的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整日辛劳日复一日,寒来又暑往,经冬复历春,时光像村口的那条河,悠悠向前,分不清来自何方,又到底去向何处。我的父母亲随着波澜不惊的年月慢慢老去,尽管早出晚归地劳作,但微薄的收入终究敌不过一家七口嗷嗷待哺的渴求!日子过得常常捉襟见肘,而这些是不需要父母来言说与知会的,穷人家的孩子会比一般人来得更会察言观色,拮据的生活让我较早地明白了辛酸的含义,自然也让我学会了对节日淡然处之。
那时候,家里的确很穷,尚在与温饱作着斗争的日子是没有闲情来关注节日的!大人愁眉苦脸的样子,还有一整天农活干下来的劳累疲惫,无形中阻挡了小孩子内心当中对节日的所有憧憬和浪漫幻想。我总是很识趣的,从来不闹着要什么儿童节礼物,这一天对我来说普通得和一年中另外的三百六十四天一样。天蒙蒙亮,我便一样要起床,要在天完全亮白时割满一篮子鱼草去喂鱼,然后狼吞虎咽地吃完早饭,急匆匆地背起书包往学校赶去。在学校的时光,便是最悠闲畅快的时光,不用担心清晨的露水打湿了鞋袜,不用担心田垄的深草里突然钻出的大蛇,不用担心水草不丰美、有限的时间里割不满一篮子鱼爱吃的青草……
印象中,学校的六一有时是有节目的。我如今早已忘记了那时唱过的歌和排过的舞,只记得学习成绩遥遥领先的自己常常成为老师垂青的对象。那时没有丰富多彩的娱乐活动,节目也称不上五彩缤纷,无非是大众化的大合唱,或是小合唱、独唱,舞蹈和乐器演奏则是极少的。或许还有诗歌朗诵之类的,但已经记不清了。我的歌喉不错,能将《小背篓》这样的高音唱得清脆高亢而圆润,可惜老师苦于找不到合适的合唱指挥,于是常常牺牲我的独唱机会,转而要我为班级合唱做指挥!我不觉得有什么遗憾,反而很喜欢这样的角色,因为背向观众缓解了我的紧张,面向同学只需两手用力挥舞就颇有“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豪壮之感,而一旦成功地做了一回这个角色,以后小学但凡有这样的演出,我都无一例外地成为了舞台上那个扎着羊角辫,一脸得意地用力挥动双手的指挥!
儿童节里忆童年记忆逐渐有了温度,另外一件与六一有关的事,随着回忆也慢慢地浮现在脑海中来。
那是发生在五年级时的六一儿童节的事了。那天学校搞完了节目早早地放了假,我和母亲说出了自己“蓄谋已久”的一个想法--我吃完午饭就要出一趟远门!所谓的远门,其实就是县城,城里离家四五十里,坐当时流行的中巴车不到一小时就可以到。但我从来没有独自出走那么远过。那天我一定神情坚定,最重要的是我的内心抑制不住进城的冲动,因为我太想要一本新华字典和一本作文书了!而我日积月累的零花钱终于在六一节前凑够了买这两本书的数!母亲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答应了。她千叮嘱万叮嘱我要注意安全,还从兜里翻出几块钱给我搭车用,我尽管心里也有些忐忑,但一想到新华字典上崭新锃亮的蓝皮封面和那本作文书里面的好词好句,我心中的恐惧就一扫而光。我紧紧捏着母亲递给我的几张散钱,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自己装零用钱的塑料袋里,那里有我好几个月的积蓄。捏起来厚厚的一沓,其实不多,就十几块钱,只是这些钱全都是一毛、两毛甚至一分、五分的散钱。每每家里来了客人,父亲总会叫我去村里的杂货店买点盐瓜子、花生米或者烟酒来招待,而找剩的零钱若是整的,我就老老实实地交还给父亲,若是零散的一毛两毛几分的,那父亲也会很慷慨地让我据为己有。有时母亲炒着炒着菜,突然发现盐油酱醋空瓶了、短缺了,也会习惯性地支使我跑一趟杂货店,我特别喜欢这样的跑腿,总是手脚麻利飞快地跑,然后买回父母亲急需的东西,顺便就赚得了几分一角的微薄的跑腿费。父母亲都乐意让我去干这营生,因为他们知道,每次我这些打酱油攒下的零钱都会被妥妥地收藏好,然后化零为整,花到了学习的用品上。
那天我揣着这得之不易的十几块钱,径直奔向县城的新华书店。那个地方我曾经在一次和父亲去县城的伯父家时路过,凭着这点印象,我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和运气,一下车真的就找到了。看着新华书店几个斗大的泛金光的大字,我来不及抹掉额头上的汗水,就颤颤巍巍地钻进去了。城里的书店真是气派!上下两层,到处都是散发墨香的书,把年幼的我看得眼花缭乱。好在我要买的字典和作文书找起来并不难,但作文书后面的价格让我着实吓了一跳,我拿捏着这两本心爱的书,心里反复计算他们的价格,生怕自己数了好几遍的兜里的钱会无端变少,在去收银台的路上我慢慢地踱步,一边装作扫描架子上五花八门的书,一边在心里做一遍遍的确定。轮到我结账时,我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包被我压实了的塑料钱袋,服务员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瞥了我一眼。我快速地再次扫描一下那里面的钱,突然我的心头一紧,血液上升,我发现里面原本数好的四张五毛钱变成了三张,我捏着钱袋的手心里立刻冒出了冷汗,后来我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样将钱拿给服务员,只记得自己胆小甚微地立在柜台前等候着她的判决。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我里面的一叠散发着霉味的散钱可能让服务员感到了厌恶,她没有太仔细地清点,就一挥手将我打发走了。我于是像侥幸地如获至宝,一刻也不敢多停留,抱着字典和书逃也似的离开了书店。
那本字典成了我学习生涯中最早的工具书,那本作文书也成了开启我书写的第一本启蒙书。它们陪伴了我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封皮斑驳脱落,我在后来的学习中逐渐将它们遗忘,如今是根本找不回它们的身影了。但那次买书的经历回想起来,还历历在目。我铭记了那一个特殊的儿童节,因为那里带着悲凉和伤感,有着一个穷苦孩子辛酸的回忆,以及在生活困窘下仍未失却的对知识的孜孜渴求!
写完这些文字的时候,现实中热烈的儿童节气氛已经将我包围!无论是缤纷的礼物,还是多彩的活动,这一切都让我有点恍惚,日新月异的时代处处都涌动着热闹的气息,然而在这个欢欣鼓舞令人开怀的节日,我忍不住想到了山区的孩子,想到了山的那一边,是否也有一个像我一样的小孩,带着一个卑微的愿望,在独自度过属于自己的这一个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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