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德纲相声段子里有一句:你欺负老别欺负小。太老的人已经没有能力去还击了,说不定哪天就驾鹤西游了。年轻人就不一样了,忍十年,他出来了,你已经在盒里了。或者他把你放在盒里。
这句话我深表赞同。
我上小学的那些年,还是一个普遍认为“严师出高徒”的年代,学生娃不打不成器,老师打学生家长叫好,学生受体罚家长也光荣。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天,正上自习,好友俊从外面回来,扶在教室门边上,对着我招手,示意我出来。我知道他在班主任办公室里帮忙阅卷统计分数,就站起来走出去,刚到教室门口,我张口正要问:怎么了?俊小声说:马老师让....还没说完,一个身影从墙后窜出来,遮住了阳光,我本能的抬起头,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是许校长,他严肃冷峻的表情,眼睛里似要射出锥子来,盯着我们俩。俊反应快,叫一声:许老师。我正要问候校长。结果校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抽我和俊一人四个耳光,比小李他妈的飞刀还要快!
我顿时觉得两片脸颊发烫,都疼木了,耳朵里嗡嗡得叫。根本来不及辩解,也不知如何辩解,因为我压根不知道为何挨打。俊本可以解释这一切,可他也怕是被打蒙了,脸红通通头低下去不说话。许校长跟俊的父亲是好友,尚下如此狠手。我父亲也与许校长认识,我却屡遭他的刁难,打过我数次,有一次还用土块砸我,就因为大扫除的时候,我用木棍敲水桶,而当时数学老师的傻儿子跟我干同样的事,却能幸免。
被许校长噼里啪啦痛批一顿,做完思想教育课,放我们俩进教室坐到座位上。下课后,俊才告诉我,是班主任马老师让他喊我过去办公室,帮忙一起统计考试分数。后来我们去了,马老师问我们咋这么久才来,我们心里憋屈,又不敢说,忍下了。从那天起,我就告诉自己,等我长大了,有一天一定要报仇。那时候香港的黑帮片随着影碟在内地流行起来,里面的主人翁刚开始都是被欺负,后来自己强大了,回来报仇,血刃仇家。
小孩子爱记仇,很正常。后来长大,这事就忘了。上了大学,大二的暑假,有一天表哥给我打电话,说他把文件忘在我家里,让我给他送过去,他在县广场等我。我骑车去了,把文件给表哥,他说要带我见个人,我跟他去了,见到了十几年未再见面的那个仇人——许校长。他当时在表哥那个学校当校长,是表哥的领导。我走过去,没有讲话,表哥却偏要介绍,说:这是你许老师。许校长坐在那里,骨瘦如柴,满头银发,两鬓斑白,像是大病初愈,张开干裂的嘴叫我:诚诚。(我小学时叫苏诚诚)
我当时的心情很矛盾,终于见着仇家了,而现在我已经长大了,而且很壮实,当时的我,几乎可以一拳打死许校长。大一时我在校武术协会练过散打。真的是看着眼前病兮兮的许大校长,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又真是可怜他,于是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许老师。
许校长看着我说:都长这么高了,咱有十几年没见了吧?我点点头:嗯。表哥笑着说:这现在是大学生了。许校长似乎还要说什么,我抢在他前头把话给堵回去,说:许老师,我先走了,还有事。许校长笑笑说:行,你忙。我跟表哥道别,骑车快速离开。回去的路上,想了很多从前的事,望向远方的天空,云淡,耳边,风轻。
再说个事吧。
我小时候是那种很孤僻的孩子,从不跟同龄人玩,总是一个人待在家里,因为我觉得他们玩的那些游戏没意思。用现在的话讲,就是特“宅”。而且我非常反感那些很调皮的小朋友,就是很费事,很淘气的那类小孩。有一年夏天,我在爸爸工作的图书馆门口玩,远处跑来五六个小朋友,都比我小两三岁的样子。他们在玩警察抓小偷的游戏,就是一个人当警察,其他人当小偷,跑,追,抓住谁,谁当警察,抓别人。
他们在图书馆前面的教学楼下面玩,你追我赶,那个当警察的小男孩能喊能叫,嗓门大,尖叫声非常刺耳,嬉皮笑脸的样子越看越讨厌。我心中生出一个歹念:要教训教训这娃。
小男孩追另一个小朋友跑进教学楼的拐角楼道里,我冲上去,一把抓住他,掐住他的脖子,等着眼睛怒视着他。小男孩显然是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呆了,两眼发傻看着我,眨都不敢眨一下,浑身发抖。我恶狠狠的说:皮翻啥哩?(皮翻,陕西话,意为嚣张)再皮翻,打你!
小男孩这时才眨眨眼睛,表示懂了。我推开他,说一声:滚。小男孩像只被猎人释放了的小兔子,飞快得跑了,一路大叫。我转身赶紧离开,心里咚咚咚乱跳。后来才知道,我们双方的父母是认识的,而且关系不错。我们俩也见过几次。
我是大二的时候才开始喜欢上打篮球,暑假回家,就经常跑到后面的篮球场上跟其他同伴玩。有一天,我们正打着篮球,分好了两个队。后来对方那边一个同伴受伤了,下场,补充上来一个人高马大的家伙,这哥们一上来,就走到我跟前,叫了一声:哥。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因为我根本认不出眼前这个五大三粗的,还戴副黑框近视镜的小伙子是谁,比我高,我还得仰视着,辨认着,从脑海里迅速翻看记忆中的每个称我为哥的人的头像。以免叫错了名字,双方都尴尬。
小伙子倒是有眼色,看出我记忆短路。自我介绍说:认不得了?我是哲哲啊。咣,一杆钟楼上撞钟用的钟棰,敲开了尘封了十几年的记忆大门。是他,十几年前的那个夏天,被我欺负过的小男孩,威胁说要打他,让他滚。我当时很尴尬,根本想不出用什么词来形容自己的窘迫。因为小男孩现在比我高大,在他眼前,我更像小男孩。只能笑笑说:是啊,你都长变了,还戴了眼镜。他笑着说:眼镜都待了几年了。
打篮球的时候,因为是对家,他过来防守,盖了我两个大帽。我后来下场休息,看着在场上挥洒汗水的他,真想问问他:是否还记得十几年前,我欺负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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