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糖纸

你眼圈怎么那么重？

嗯，失眠呗。

失眠？！你才多大？

有什么办法呢？我从九点就睡，十点才睡得着。

那你睡不着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呃，嗯，害怕吧，我怕黑。

没有小夜灯吗？

有啊，但是那个要站起来，插起来。很烦。

你爸妈知道吗？

知道啊。他们也失眠。我爸爸要想很多事情。他现在已经全是白头发了。以前没有的。

老师，你知道吗？我也有白头发了，我才13岁啊。我也有白头发了。

你爸妈没想过带你去看看医生吗？

看医生？为什么要去？不去的。

老师，我爸妈以前经常吵架的。在搬到新房子里面之前。还打过几次。一两次。

为什么吵呢？

就是我妈让我爸拿东西，他不去。我妈就生气了，吵起来了。

有的时候还打，打得挺厉害的。我妈咬我爸的手，死命咬，还流血了。

那你爸打你妈了吗？

嗯，没有。

那还好，那你那个时候在哪里呢？

我？我在门边看啊。

没有哭吗？

没有，我就在旁边看，不说话。

难过吗？

不难过。但是我妈难过。她哭了。

他们经常这样吗？

不经常吧。搬到新房子之前经常吵。我爸每天回来很晚。他喜欢抽烟，也喜欢喝酒。喝了酒就骂人。还打人。

现在呢？

也吵吧。但是不太打架了。只打过几次。我爸喜欢出去漂。去找人打牌。每次都要打很久。也喜欢去街上浪。

你妈有闹过离婚吗？

没有。但是我让他们离婚。有一次他们吵架了，我就说，你们继续这样，不如离婚吧。他们不肯。我也和我妈说了，他们就是不离。

离了婚，他们就不只是你的爸妈了。他们会有自己的家庭，也会有自己的孩子。他们不愿意，你就别再说了。

可我不喜欢我爸。离了婚我和我妈在一起。我都恨死他了。我才不要和他在一起。有几次，我妈都气得走了好几天。不想回来。但是我爸不肯离。我明年不来这里了。

为什么？

他们说补了没用，是把钱扔在水里。他们还说让我别上了，不如直接回家去打工。

你才多大啊？怎么可能？

对啊，我才多大啊？也没人会要我啊。他们还说让我回家种田呢。但是我不敢，田里有蛇，我怕蛇。

你一定要坚持读书啊。

可是我成绩也太差了啊。都怪以前的补习班老师。我妈说我小的时候很聪明的，什么都会背，连乘法口诀，交叉乘法都会。可是就是在对面补习班补了以后，成绩就变差了。所以现在我还考过几次，（他比了比一个圆圈）

是每天课后作业都给你抄答案吗？

是啊。

可是，你家里人没发现吗？每次都会考试啊。平时作业做得起来，考试考不起来，老师不会找家长吗？

没有，我每次考试回家都瞎说的。但是我妈不信。有一次就去问老师了。这才知道的。

那你怎么不说呢？

我妈也怪我，问我怎么不说呢的。可是我要怎么说呢？

算了，我们开始讲《春》吧？跟着我读。

大声点。我不满地戳戳书，把手放到桌子上，一只手读到哪里指到哪里。

我抬头扫视四周，透过玻璃幕墙，幽暗的走道里一两盏黄色壁灯安静地亮着。四周静寂一片。只剩下我和久的读书声。

“桃树、杏树、梨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开满了花赶趟儿。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花里带着甜味儿；闭了眼，树上仿佛已经满是桃儿、杏儿、梨儿。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闹着，大小的蝴蝶飞来飞去。野花遍地是：杂样儿，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散在草丛里，像眼睛，像星星，还眨呀眨的。”

花朵般的语言，美丽，充满希望的春天。被混了童音的读书声，琅琅上口。

一地糖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