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四口人,共有六亩责任田。
1980年土地下放时,我家分得了六亩地。过了几十年紧巴日子的父母异常舍得下苦,种粮食、种棉花,整天里细心地务弄换来了一个又一个的好收成。卖粮、卖棉的钱改善了生活,盖了本村第一座“砖柱窗门楦”的小瓦大房。父亲穿上了人生的第一双棉皮鞋,也带上了一只亮铮铮的蝴蝶牌手表,因为这六亩地我家的日子过得蒸蒸日上。
好日子是靠辛苦地劳动换来的。“人勤地不懒”,不惜力气才会有好的收成。在那几亩田里,我们一家几口洒下的汗水着实不少。父亲是教师,本身就不是常干粗活的人,经常是放下书本就进了责任田;母亲身体弱小,所以我家种地比同村的老农们就显得吃力辛苦得多。
籽种下到田里长出苗来,施肥、浇水是关键。说来也怪,轮到我家浇地时,大多都在夜间。冬天浇麦子,为了挡土不跑水,经常是下到水里不顾冰冷,等天亮的时候,两只裤腿儿也就成了冰溜子。
“玉米是个水罐罐”,夏天的玉米苗长在地里,被晒得拧成了绳绳,等不来大水浇地,只得自己想办法。放了暑假,我每天都和五大在地里打井,用单相泵抽水浇地。毒毒的太阳底下,我父子二人用带尖头的铁杆合力在田地中间往下打探,从村里用桶担水灌压水,泥浆总是抽不上来。我说:“五大,咱灌的水得是都流到渭河里去了”。坐下来歇歇继续,直到水抽出来为止。
种地的活路里,夏收是最紧张最忙人的。麦熟一晌,一场小雨过后,地里就拥满了人。因为都是靠人力作业,所以得早下势,父母带着十二、三岁的我拉开了架势。太阳越晒,麦子割起来也越省力,不吃饭不歇气地割了一大晌,我实在招火不住,不停地抬头看日头的高低,不停地回头去看路的远近,不停地放下镰刀去抱了铝壶喝水......
晚上趁着潮气,一家三口用架子车一趟趟地把割倒的麦子往场里拉运。直至后半夜,累得大家谁都不想说话,拉着架子车,脚底下走路就像辫蒜一样,左一脚深右一脚浅的,就想放下车子在地里睡上一觉。
龙口夺食的夏收,为了岔开空挡,中午两三点钟最热的时候,别人不用脱粒机时,我们一家齐上阵,连六、七岁的小妹也有工作。大太阳下脱麦子,一会儿就把人变成了熊猫一样的,我发着牢骚,父亲说:“省办公厅的空调房子里凉快,你咋不去?”唉,谁叫咱没好好上学,拿起铁叉继续干活,再也不敢发话。
收秋时战线就拉得长了许多。玉米棒子掰回去后,用小镢头砍玉米杆,钻到地里枯燥地干活,浓密的玉米林一点点地变成了空地。然后要把玉米杆拉运回家,要做羊儿冬天的草料,也是湿沉费力。接下来的除草、撒肥、耕地、播种,没有一样活路能够省下。
凡遇夏收或秋收,农村里家家劳力齐上阵,老人小孩都不落下。活忙劳力少时,两口子也不免因为干活而吵嘴。我干装修的那几年,每到夏收秋播时活就多,有时不能及时给家里干活,父亲就说:“得是这时候人家都夏收不干,所以你们的活儿多,你是逃避劳动哩”。少了劳力,收种的确让人发熬煎。
1992年我高中毕业回家,父亲让我当家管事,把卖了麦子的一千三百多元钱交给我。夏收后的玉米的耕、种、施肥、浇水,临近秋收时,已花费得所剩无几,秋粮卖完后一算账,没落下几个钱。看来,现在靠种地致富是不行的,于是就打算外出打工闯天下。
后来从事干装修、跑车拉客的活,收入都比种地强,就干脆将几亩地转包给了别人。
每年的六月份,当我穿着干净的衣服走在城市的柏油路上,在空调的办公室里工作时,看着窗外的太阳,庆幸着再也不用去黑水汗流地劳动,去龙口夺食了。
再后来的收种时节,同事朋友看上去都不大上心,也没有像原来那样提前地下势做准备,谈论的话题也丝毫没有种地的信息,就连最忙的夏收时也不当回事了。问过才知道:“现在不用管这事,这些都是家里闲人的事情”。
开车去郊外,一望无际的麦田金黄金黄的,竟没有了热火朝天的抢收景象。要是原来,我爷爷早都把一家子人往地里撵,怕麦子落到地里收不回去。
走到村口时,远远看见几个人穿着拖鞋,吃着冰棍,腿跨在电动自行车上不下来,好像在看着啥热闹。田地里忙活着几台大型收割机,机器到地头时,就把收到的麦粒儿自动的“吐”到三轮车上。
“掌柜的,头前领路,我给咱送回去”。
骑电动车的主家照样脚不下地,调过车头往村里走。
“倒在这儿,一会儿就卖了”,拉回来的粮食倒在门外铺好的彩条布上,连门都进不了,一会儿就被收粮的自吸车拉走了。从进地到忙罢,一个多小时就完成了夏收,还变成了现洋,微信一扫,连钱都懒得数了。
当初下势准备学会庄稼把式的青年们,都进城务工了,挣起了比种地多得多的收入。只是在收麦时,指认着地块儿交代机械耕种了。种地变成了最轻省的活。
月光下,深一脚浅一脚地用架子车拉麦子。太阳下碾、打、晾晒的场景,只有在老一辈人的头脑里上演着,做为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罢了。年轻人已幸福得听不懂啦!
真是难忘我家的那机亩地,难忘我们一家人在那几亩地里忙碌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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