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的开头让人喘不上气。
尤其是前五页。场景是难民营中的简陋医院,主人公Dinesh协助医生为男孩截肢,没有实施麻醉,因为没有麻药,或者任何其他药物。
作者Anuk Arudpragasam如此叙事,并非出自无动于衷甚至病态的冷酷无情,恰恰相反,这是耗尽所有同情后的失血抽离,一份悲哀、一份麻木、再加上九十八分对未来的绝望。
故事发生在战火纷飞的斯里兰卡东北部。国人谈起这个印度洋上的国家,无非是茶园、渔民、佛塔,而对僧伽罗人与泰米尔人的种族冲突,或者无知,或者无视。
Anuk出生在科伦坡,是他的小说处女作。就像索尔仁尼琴《伊凡·杰尼索维奇的一天》一样,故事在二十四小时里发生,主人公在禁锢中挣扎求生,人性以最原始的方式展现。作者擅用的经典手法,包括对Dinesh解手、洗澡等等的耐心描摹,必须在此背景中理解。这些平常无奇的行为,在难民营的非常环境中,在死亡笼罩的非常阴影下,因其「平常」而弥足珍贵。
Anuk很少直接抒发情感,而总是用平实的叙事和语句,在读者心中激发情感。当Ganga的父亲提出让Dinesh娶他女儿,从而增加双方幸存的机会时,不难感受到父亲为责任所累、无从负担而寻求解脱的疲惫。他将包袱交给Dinesh说,「东西不多,但谁也不能说我没把一切都给了你们」,可能是最简单又最完整的父爱说明。
Dinesh回忆起在逃难途中母亲死了,他却哭不出来, 因为「一旦他开始哭泣,就会停不下来,就像撒尿、拉屎或者讲故事一样,半途而废会让人很难受。」这不仅是说Dinesh,也是在说如今背井离乡、客居美国的Anuk。当悲悯以平淡的方式来表述时,更增添了悲悯。
接近结尾了,我心中突然升起一种想望,想看到Ganga和Dinesh安全走出浩劫,想看到她们定居偏乡,平静恬淡生活。即使她们互不相知又怎样,谁规定了没有爱情就不能相依为命?我的外婆和外公婚前都不认识,却是我所知最幸福的伴侣。
但我更深的心中知道,必然不是这样。伟大的故事有自身的逻辑,不会受读者喜好影响。何况书名已经提示,这是一场「短暂」婚姻的历史。欢喜大结局,只是地方戏剧和央视春晚创造的幻觉,只是商业媒体讨好消费者的手段,甚至连通俗作家郭敬明都不屑去用。
去年我参加公益项目,成为几位大学生的导师,其中一位是莎莎。对她印象尤为深刻,是看她用图板说明人生目标,真切质朴富有想象力。下一次活动她生病缺席,到了十月却在水滴筹里看到她妈妈的募款请求,原来她得了T细胞淋巴瘤
我捐款时留言:记得她分享的理想,希望有机会实现。之后久无消息,我心中暗觉不妙,又存着吉人自有天相的幻想。最近从同学处得知,她还是没挺过去,走了。
Ganga走了,在毫无意义的炮击中,以卑微的方式无声死去,最后Dinesh失神无助,为呼吸主宰的画面,可能是「尘归尘、土归土」的隐喻。
Anuk会是伟大的作家,他的无比诚挚,恰如梵高的自许,「所思至深,所思至柔」,纵然眼泪流尽,依旧相信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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