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公交车上,
一位中年人正襟危坐,褐色外套,灰色西装裤,黑色皮革鞋,但目无焦点。
这个看上去无甚趣味的中年人,却让我来了兴致,因他右手倒握住的一把伞。
伞是粉色,布制,褪色严重,薄且烂。
伞面末端已看不出是布料所制,日晒雨淋并风吹后,丝布被扯成一条条丝絮,长且碎,并杂着许多灰尘粉粒,脏兮兮、灰厌厌,像洗了黄土澡,偏偏伞骨强韧有加,伞撑起时,一条条丝絮便会垂下。
试想一个男子,当街撑起一把粉色雨伞,夹杂着灰尘的丝絮条条垂下,想来也是一景。
不几时,车要到站,他便立起,一手扶立柱,一手握着粉伞,须臾,车进站,他便下了车,再不相见。
我不喜欢老徐。
更不喜欢他随身带的那把粉伞。
你说说,一个大老爷们儿,四十好几了,整天拿把粉色的伞在院子里晃来晃去,害不害臊?
你要是问他:“老徐啊,今天没刮风没下雨没太阳,您拿一把粉伞干什么?”
他准不做声,就冲你笑笑。
您瞧瞧,这就是老徐。您心里有啥想法说出来就好了嘛,可人家老徐就不说,就憋着,顶到天了就冲你一笑,您品品这一笑是什么意思?您说他没回答吧,人家也确实笑了笑,可你说他回答了吧,他这一笑算怎么回事儿?肯定?否定?还是心里想你问的问题有病?您倒是说清楚啊,可人家老徐就不,哎~就是不说您看见没有。
您如果非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再问他一遍,他干脆不理你了,头一摆,一甩肩膀,走了,嘿,理都不理你了。
您说说,整个大院还有比他更怪的人吗?住在三楼的傻大春虽然平日里也在大院里跟一堆小屁孩在一起撒疯乱耍,但人家也没做啥坏事吧?谁也没瞅见傻大春追过猫、偷过狗吧?不光没做过不体面的事儿,傻大春还知道帮人哪!偶尔遇上哪家搬煤气罐或是运东西,在门口喊一声“傻大春!”人家不也屁颠屁颠地帮过来帮忙了么,帮完忙连一口水都不喝您的,接着跟小屁孩玩捉迷藏去了,得,您白捡一个好。
再看看咱老徐,就晓得拿一把粉伞在门口走来走去,忒招人厌。
生人一到咱大院,冷不丁被老徐这一通瞅,连院子都不敢进。哎,就说我吧,上一次,半个多月前,我一个朋友说好来咱小区找我。呵,好嘛,硬是在门口被老徐盯得心里发毛,给我连打了好几个电话,让我赶紧下来,说是门口有个拿粉伞盯着她看的变态狂。
您评评理,我那同学以前挺喜欢粉色,现在看到粉色就后怕,您看到了没有?这就是给老徐给吓得。
咱大院也不是没得过老徐好,上次下暴雨,西边院墙被水浸透了,塌了一大半,过膝的雨水从街上冲进院子,就往张家的地下室里灌,差点淹了张老太住的地下室。得亏是老徐在墙边守着,赶忙通知了门卫室,肖队长领着一帮人把李大叔家盖房的沙子装在水泥带里,才把水挡出了院子,就这还是花了一下午才把缺口给补上,要是老徐没有发现院墙塌了,张家老太说不得得遭多大罪呢,说句不好听的,说不定老徐救了她一条命哩!
可就这,张家老太也在院子里嚼过老徐的舌根哪。
那天中午,张老太在门外晒被子,随手在地下室门口拉住一个小丫头说:“这老徐之所以拿粉伞呀,是因为他想把他老婆寻回来”
“哦?他还有老婆哪?”
“咋没有呢?哎呀,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儿啦,”张老太把丫头拉进屋,按在沙发上,接着絮叨:“老徐的老婆可是个美女,嫁给老徐可惜了了,这不嘛,刚结完婚没几年就分啦,据说老徐老婆就是在一个雨夜离开了他,那把粉伞是他老婆甩给他的,老徐想拿那把粉伞把他老婆寻回来呢!”
“寻得回来么?”
“那谁知道去,他俩结婚也没几年,我就只见过他老婆两次,其中一次还是结婚办酒的时候。倒是他们还生了一个女儿,岁数嘛,应该跟你差不多!”
“您老怎么对他俩的事门儿请呢?”
“嗨,还不是人老了嘛,人一老啊,就爱鼓捣这些事儿,这是我听李大娘说的,你可别乱跟别人说啊”
“怎么会呢?您放心吧!徐大娘,我先走啦”
“走吧……哎?徐大娘?我不姓徐,我姓张……对了,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您叫我徐丫吧!”
“徐丫,没事儿常来大娘家坐啊”
“好嘞”
徐丫再也没去过张老太家“做客”,因为她径直去了老徐家,过了几天,徐丫领着老徐从小区里搬了出去,再也没回来过。
当然,同时消失的还有那把粉伞,
当然,再也没人抱怨老徐的粉伞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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