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凳

里下河水乡人家大多是临水而居，家家都有一个水码头，石块是一代又一代人出远门从荒山上捡来的，最大的被摆放在靠近水的下阶。水码头曾经非常重要，每天每个家庭成员都要上下许多次，提水洗碗洗菜洗衣，连早晨涮牙洗脸都是在码头上，那么多年水是可以用手捧着喝的。用的频次太高，码头就显得拥挤了，石头是稀罕物，想用它磊个大码头那是指望不上的，大几百年里整个村庄也只磊过一个这样的大码头。于是大家就想出了这个码头凳。码头凳是用杂树做成的，首先在水中支一个人字形树桩，说人字形其实不准确，应该是交叉形的，交叉处用绳扎紧，再在靠近水面的上下位置钉上几排横杆，凳面就搭在横挡与码头石上，这样就能从码头石上伸到河面一米多的远处，宽度在三十厘米左右，凳上可以同时站好几个人，或者摆好几个篮子、桶子。夏天水码头上就更热闹了，这个跳台虽然不高，但上下方便让你跳得很过瘾。跳下水后，先别急着浮上来，顺势就沉到水底，摸一摸凳桩上下，石头缝隙，先把鱼虾逮上来，螺丝河蚌可以先放一放，等玩尽兴了再去收拾它们。若是遇上暴雨或者连续阴雨，码头凳就得调整高度了。也有来不及调整就没入水中的，这就很让小孩子们抓狂了，排队上码头是多么让人心焦的事？父母们这时已经顾不上码头凳了，他们的心早已放到了排涝护庄稼上去了。秋后的枯水期，码头凳被摆放到了最低处，石阶到了最后一级，已进无可进，而水却仍可能再退，河面瘦成了细条条，岸边老杨树棕色的根须因干枯而上卷，早已失去了它本来的面目。这是码头凳最寂寞无奈的时刻，它们的残破和丑陋被一览无余。只有它的老主人心疼它，呵护它，趁着它的空闲将它整修如新。冬天的水码头又恢复了活力，这时水位不会太高也不会太低，进入九天后河面经常上冻，码头凳上每天大早都会迎来大小锤手，当锤手们满头大汗地上岸时，不怕冬水咬手的母亲们就轮番上凳了，先是一大盆衣服，接着是一大桶碗筷，最后是米箩菜筐，每一家的饭锅菜碗都是要到拿到码头凳上来展示的。码头凳陪伴了一代又一代水乡儿女的成长，也见证了数百年间的农家世事。如今河流失宠，码头失修，凳已不存，唯当初少年心中依然立有波中之凳，其形也俊，其像也美，永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