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发生的事,儿子肯定会记一辈子。
谁能想到那块本来已经锯好的一截树桩,本来已经想了很久,等了很久,要用它做一个小板凳的,眼看就要拥有它了,却怎么忽然间全泡汤了呢?
这几天天气不太好,先是阴雨连绵,昨天又刮了罕见的8级大风,终于等到周末,竟还是个春光明媚的日子。我答应儿子今天要带他和小瑞(我们家的萌宠,是两岁的雪纳瑞)去附近的河边带状公园玩。
上周他没有跟我来,听说我在路上遇到了一只柯基犬,甩着肥肥的大屁股,扭来扭去的,甚是可爱。今天就非要和我一同来。一路上,儿子兴致勃勃的牵着狗狗,期待着能偶遇到那只柯基犬。
儿子穿了一身牛仔服,帅气而阳光,小小男子汉的模样。我不禁偷拍下他和小瑞在林间漫步的每分每秒。我把长发披在肩上,周末了,让它们也恣意的随风飘扬一回吧。我们心情大好地沿着河边的小石板路向前走着,几乎同时,我们看到不远处丢弃在路边的几截新锯的树桩。
久居城市,每一种贴近自然的事物,似乎对儿子都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我们停下来,观察着周遭。路的前方还停着一辆小货车,车上已经装了些树桩了。左边的小树林里,一个拿着锯的中年男人,戴着一顶卷了边的绿军帽,一件蓝色的秋衣,上面沾了些锯末子和草叶,正把一棵棵被风吹倒的树从根部锯断。另外还有几个人,在把一截截的木头扛到一辆车上去。
我和儿子牵着小瑞在一旁一直看着这群人,闲散的心情让我突发奇想,我和儿子开玩笑说,这些木头可以做个木头板凳呢,就带着那些粗糙的树皮放在家里,显得多有趣儿呀!儿子两眼放着光,对呀,妈妈。可是他们会给我们吗?
看看已经锯下来的料,不是太细就是太长,我问一个装车的工人,这些木头都送到哪去?他回答说送到木材厂,我问能不能给我们锯一小截?孩子想当小板凳。他说,那就让锯木头的给你们锯一块就行了。
锯木人走出来擦拭他的锯。一个大约50多岁,梳着光滑的发髻,穿着艳粉色运动上衣女人走过来,低声和锯木人商量,能不能帮她锯一截菜墩。见状我忙也插话说,也帮我们锯一截吧,孩子特别喜欢,想当一个小板凳。其实我也喜欢。
锯木人头也不抬地说,锯一截10块钱!女人忙说,钱好说,钱好说。见我和儿子还在旁边,女人似乎怕我们坏了她的好事,看了我们一眼,就对锯木人说,我一会儿再来找你啊。
锯木人没答应,但似乎也没拒绝。我们又好奇地跟着锯木人到前面的一棵歪倒的树旁,那里放着锯木人干活的家什。他在清理锯里的锯末子,并往锯里面倒些汽油。
儿子对我说,妈妈,你看,那是一把油锯,不是电锯。我说,哦,真是呢。锯木人抬头看了看孩子,估计对锯木头感兴趣的小孩儿也不多。
小瑞好奇地嗅嗅汽油桶,又望了望那锯木人,锯木人对着小瑞,嘴里发生啧啧声音逗引它。小瑞则向前倾着身子,警惕地向锯木人汪汪叫着,我喝住了小瑞。
锯木人问儿子,你不上学吗?今天放假了。儿子回答。锯木人站起身,拿起锯开始锯身边的这棵柳树,当他已经锯断了树根时,我忽然意识到,他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他正在帮我们锯那个木头凳!因为他刚才那片林子里的活还没干完,完全没有理由直接来锯这零星的一棵树。
我正寻思着,锯木人看样子要锯另一头了,我赶紧过去,比量了一下长度,说我们想要这么长的一截。他二话没说,直接按我说的位置下了第二锯。仅仅十几秒的时间,一截我们想要的原生态木头凳就出现了。我手里捏着十元钱,因为他刚才说,锯一截十块钱,犹豫着该不该给他。
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一些看热闹的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觉得给他钱像侮辱了他,因为他不像是那种拿这活计要钱的人,他只是个干活的,他这么快就善意地帮我们,还让我心存感激,这感激也让我觉得没法拿钱衡量。
我还愣着,过来一个胳膊上裹着袖箍的中年妇女,我看到那袖箍上写着“保护运河,人人有责”。看样子应该是这河边公园的管理人员。她很不高兴地对那锯木人大声说,你怎么先锯上这个了?这棵有电线,刮断了怎么办?锯木人说,没事,我看着呢。
锯木人没有抬头看我,也没说一句话,跟着那女人走了。我看着这截似乎已经属于我们的木头,有些欣喜,又有些忧虑。它虽说好像是归我们了,可是我毕竟是一个女人,还带着孩子和家里的宠物,不知道如何下手。它被嵌在树干中,我用脚试了试,它动了动。
可是它真的很沉,断面的年轮里,一定还浸润着生命的水份,我感受到了。
我在这棵树边迈过来,迈过去。想着怎么使先脱离原本和它长在一起的树干,这时周围又聚集了一些人,他们看看我们,又看看那截已经被锯开的树干,议论纷纷。一个看热闹的老头儿说,这东西,你得快点弄走,这东西谁都喜欢,拿它做个板凳啥的挺好。
儿子一直没说话,我说我去找一个人帮忙吧,他说不用。可是大家都在看我们,8岁的儿子虽然有些小大人的样儿,可毕竟还是个孩子。我看看旁边的健身区,那里全是年轻人。
于是我去找了一个刚刚健身完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很热情,他那么自信地跟着我来到河边,我都忘了提醒他,木头离开母体后,可能会顺坡滚到河里去。那可是我们不想看到的结果。
可是他太自信了,对于用力气和搬木头这类活,我实在是没有话语权。他那么自信,有一身的力气,我怎么能怀疑他呢?可是,他甚至都没多考虑一下,我和儿子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看他用脚踹下了那截木头。
然后,我们眼睁睁地看着那截我们盼了很久,等了很久的木头凳,带着那种潮湿树木特有的味道,脱离了树干,滚下了草坡。
我眼睁睁地看着它往下滚,一边木然地在想,它会停下来吧,不会那么巧吧?可是它越滚越快,凸凹不平的草坡完全不能阻止它。于是,它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越滚速度越快,没有任何东西拦住它,周围的人都发出了惊呼。
终于,它以极快的速度从护河的栏杆旁边滚到了河里,在河水里打了个趔趄,飘荡在河面上。它似乎完成了使命,速度也慢下来了,随着河水上下浮动着。哎呀!周围看热闹的人发出一阵惋惜的声音。
儿子则瞬间变了脸色,小脸儿胀得通红,气鼓鼓的在一旁紧攥着小拳头,使劲地跺着脚。小瑞不明就里,摇着小短尾,歪着脑袋呆萌地望着小主人。
怎么能把那木头捞上来呢,有人说,这河里有船,一会儿可以让船上的人帮忙。有人在劝儿子,说,小朋友啊,人生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不要因为这点小事太难过。
我有些后悔找人来帮忙了,可是谁能想到,我们那么在乎的一件事,他上来就给办砸了呢!我于是劝儿子,这块木头和我们没有缘分,拿到家里也不一定好看,因为没有干透,它可能还会生虫子,会发霉。
儿子根本听不进去,愤怒地使劲儿撕扯着我的衣服,推搡着我。又有看热闹的老头,看到儿子的行为,开始带着批评的口吻说,你这孩子这么推你妈妈,推倒了怎么办?你不还得后悔?周围人的热心和看热闹的心态让我很不舒服,我生气地说儿子你干嘛呀,这么多人呢。
儿子低声吼到,过来!一只手更用力的拽着我,另一只手牵着小瑞,往旁边的小路上走。我下意识地向人群中扫了一眼,刚才帮忙的人,已经不见了。
那个刚才想让锯木人给她锯一个菜墩的女人,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可能还在恨我们,因为如此一来,那个锯木人更不可能给她锯菜墩了,她还想让锯木人到另外一个地方去锯树,这里都是柳树,而她想要的是一个榆树的菜墩。要不是发生了这件事,她很有可能说服这个锯木头的人。
我跟着儿子往回走,儿子一路板着脸,只要我稍一走近他,他就加快脚步快速地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狠歹歹地拽着小瑞往前走。小瑞本来还想嗅嗅路边草窠里其它狗狗留下的气味,那是它的最爱,可儿子一再地拉紧绳子,它只能趔趄地跟着。
想想刚刚儿子的暴怒和失望的神情,以及从他的眼睛里飞迸出来的眼泪,我很是心疼和自责。是呀,他明明说了,要我等一等,因为他已经看出来,那块木头虽然已经被锯好,但是它还没有脱离那棵倒着的柳树,而那棵柳树,枝杈间还挂着根电线,倒躺在小河边的草坡上。
而我急着要把这截木头弄回家,它确实很沉,还带着生的气息,要不是昨天刮了8级的风,它也不会被连根拨起,倒躺在这里。
我想我和儿子可以让这截圆木桩自己滚着走,像赶羊一样,一步一步的把它“赶”回家里去。或者央求一下这些伐木的人,让他们的车帮我们带出去,他们的车上已经装了粗粗细细的木头,再装一块儿,肯定也没问题。这些我都想好了。
我再说不出一句安慰儿子的话,我觉得都是我的错,是我提了那木头可以做个小凳子的主意,又是我没有顾及儿子的劝阻找人帮忙,结果出现了这样的事。想让儿子拥有一个木头凳的希望瞬间破灭。
他还小,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能有一个他亲眼看到被锯下来的原料,再由他“赶”着它回家,放在客厅里,做个有自然特色的木头凳,散发着叶子气息的木头凳,坐着它玩他热衷的推土机和那些汽车模型,这是多么让人激动的事。
可现在,才十几秒的功夫,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这在孩子的世界里是一件天大的事。
过了一会儿,锯木人又过来加油了,围观的人把发生在这里的事都告诉了他,他们一定也同时表达了对我们的同情。因为和我一样,他们也觉得孩子那么喜欢,都为我们惋惜。我在人群后,想看清锯木人的表情,也是想看看还有没有可能去央求他再给我们锯一段。
我往前走了几步,已经有人直接告诉我说,那锯木人说了,谁也不给锯了。我一时黯然。本不也应该再央求他的,他已经尽力了,还冒着被训斥甚至被处罚的风险。可是我该怪谁呢?又不能怪那帮忙的人,他也没想到是这种结果。
我正犹豫着,儿子已经一个人倔强地拉着小瑞往回走了。我赶紧追过去,我注意到那边健身器材旁,一对老夫妇在锻炼身体,那个老太太,已经向我们投射她关注和怜惜的表情很久了,我必须从她的目光里尽快消失,因为我已经够难过的了。
我走在儿子身后,又路过那个锯木人,看见那锯木人仍在用他一贯的动作重复地锯着那些倒下的树。车上的人已经把那些长长短短,有粗有细的木头摆放的整整齐齐。我停下脚步,原地站立了几秒钟,他一定也看到了我,但是他没有抬头,甚至连眼光都没有转移到这边来。
但是,我似乎感觉到他对我的埋怨,一块好好的树桩,孩子那么喜欢。唉,老娘们家家的,就是干不了什么事。他似乎还埋怨他自己,冒着被训斥的风险帮了人家一个忙,却又这么快被周围人耻笑,还成了这些人的谈资。
他因为喜欢孩子,喜欢狗狗,与人为善的心底那份柔软而帮了我们这个忙,可能刚才还在为自己的仗义微微感动。这会儿,却觉得自己干了件蠢事。只闷着头,伴着油锯切割树干的巨响,把那一棵棵倾斜的,碗口粗的小树锯倒,再截断。
我回头望望河里的那截木头,已经飘远了……
谁能想到那块本来已经锯好的一截树桩,本来已经想了很久,等了很久,要用它做一个小板凳的,眼看就要拥有它了,却怎么忽然间全泡汤了呢?
今天发生的事,儿子肯定会记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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