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过于喧嚣的孤独》

去生活，不惜任何代价。

  ——读《过于喧嚣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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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听到这本书的时候是在一个读书音频，被这本书吸引也是因为书名的字眼，读这本书却是因为这是一本关于一个“垃圾打包工”的故事。

书买回来的第一天，就视若珍宝一样的收进了储物柜深藏着，我的书籍储物柜。我在这个柜子里放了几块洗手皂，每当我打开书柜取一本书来读的时候，一阵皂香扑鼻而来，这是一种清香的味道，特别甜美特别舒畅，连带着我的书籍，也是一种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这是我的书的独有的一种味道。

读这本书以前，我并不知晓赫拉巴尔这个宝藏作家，我甚至连他的生平事迹都一无所知，而最后竟也庆幸没有首先去知晓他这个人。对这本书的渴望让我从一开始拆开这本书就没有从头翻到尾象征似的审视一遍，只是从书面，从第一页往下读。其实读第一遍的我并没有什么感觉，因为我读的时间非常零散，总是出差的时候把它放进包里，偶尔坐高铁的路上和酒店休息的时候读一下，本来这本书就没什么故事，所以导致每次我读到哪了都不记得，仅仅知道这是一本关于一个垃圾回收站垃圾打包工的故事，所有读过的记忆也只是让我记得这本书在反复写他在垃圾回收站的工作，通篇文字除了几处对人的回忆没有故事只有独白，只是记录内心的独白。

直到最近一次出差，我在高铁上读完了这本书的内容，准确来说是我读完了赫拉巴尔写的这本书的内容，因为读完的那一刻我才知道这本书不似普通书籍那般写完就结束了，它有超过1/3的内容是关于赫拉巴尔的介绍，他的生平事迹他的作品他所有的经历和成就——从出生到死亡。那一刻我的内心充满了悲伤和空洞，我没有做好结束读这本书的准备就已经被我读完了，在主人公汉嘉把自己打包成一个垃圾包按下垃圾压力机的那一刻，这本书已经写完了，我无法接受这个悲伤又凄凉的结局，但我还是继续读后面的介绍，无比感动的读着。我开始知道赫拉巴尔这个人，我竟现在才没有错过这个曾在布拉格住过的作家，我竟现在才对他描写的“巴比代尔们”有些了解，我竟现在才读上他的作品。

2

就在昨晚，我花三个小时重新、连续地，读完了第二遍。书本的封面写着：2018.10.20始读。

第一遍我只肤浅地以为这本书讲述的是一个垃圾打包工在不间断地处理垃圾废纸、旧书这件事情，偶尔他捡出几本带回家读的故事。我甚至还看到了我外公的身影。从小时候记事起，我就知道外公常在外面收破烂儿拾荒，每次放学回家最幸福最憧憬的事情就是外公回家挑着空箩筐里面有买回来的麻花给我和弟弟吃，那是他一天收破烂儿拾荒换来的奖赏。后来外公在我们那镇上开了一家废品收购站，我小时候有一部分的零花钱是靠自己捡破烂儿卖给外公拾荒换来的，这让我想起了作家三毛，她也有过捡破烂儿拾荒的经历，她在她的作品里还写过她有一个拾荒者的梦想。

在外公开废品收购站的时候，我也曾在他收回来的废纸书里找过书看，有时候能找到一本像样的喜欢的书就高兴的不得了，像捡宝藏似的抱着，直到上中学传阅整个教室的读者、意林，偶尔放假回家我也能够在废纸书里找得到。外公是有读书习惯的人，我不知道他在收购的废纸书里读过多少书，我只记得去年春节我去给外公外婆家打扫卫生的时候看到外公床头放着几本破旧不堪的书籍，他仍然在读书。我还记得同我一样喜欢翻外公收购的废纸书的还有我几个姨父。虽然家里就是废品收购站，我却神奇地从来没有卖过自己一本书，从小的嗜好是所有上学的书本都小心收藏着，除去2006年家里涨洪水把小学初中好些书本都浸烂了我哭了许久，其它至今仍存留在自己卧室的一处角落里，即使布满灰尘，我默契的家人们都从来没有跟我说过让我清理掉我的废书这种话。如今想起这些，温暖且感动。

我想我对《过于喧嚣的孤独》这本书的亲切感和欲望，跟以上的成长记忆也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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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本的内页赫拉巴尔是个年老、秃头，却帅气的人，书本后拼贴的年轻时候的赫拉巴尔更是气质高雅帅气十足，眼神深邃的像永远都在沉思，一定是满脑子都是知识的缘故吧。就像他描写汉嘉一样：“三十五年来我用压力机处理废纸和书籍，三十五年中我的身上蹭满了文字，俨然成了一本百科辞典——在此期间，我用压力机处理掉的这类辞典无疑已有三吨重，我成了一只盛满活水和死水的坛子，稍微侧一侧，许多蛮不错的想法便会流淌出来。”

汉嘉，三十五年来置身在废纸堆中的打包工，还有五年就可以退休，他的梦想是五年后和他的破碎压力机一起退休，他将存钱买下它带走。可是最后他的梦想破灭，他走向了诀别。他把这三十五年来的生活当成他的“love story”，把工作的垃圾回收站当作“天堂”，在这里他看到了伦勃朗、哈尔斯、莫奈、克里木特、塞尚、梵高、高更的作品，他读歌德、席勒、荷尔德林、尼采，读桑德堡、兰波、黑格尔，读耶稣、读老子，读康德的《天国论》，他说他读书甚至都不是读，是“把美丽的词句含在嘴里，嘬糖果似的嘬着，品烈酒似的一小口一小口地呷着”，多美啊！我读第二遍的时候才感受到了这本书满是思想、满是文字的诗意。

汉嘉不仅通过打包废纸旧书获得了学问，他对待每一个包，都像对待一件艺术品，精心雕作装饰，给每一个包的四周裹上一幅名画的复制品，给每一个包藏着一本名著或哲学经典著作，而也只有他，知道哪个包里躺着哪个作家的哪本书。他喝酒是为了让读到的书永远使他难以入眠，他沉浸在书中的天地，在真理的中心。他说：“通过阅读，我从书本中认识到天道不仁慈，一个有头脑的人因而也不仁慈，并非他不想仁慈，而是这样做违背常情。”他的工作让他毁灭珍贵的书籍同时也带给他无尽的学识，而他给了书籍以最神圣的打包仪式，所以他称自己“不过是一个软心肠的屠夫而已”。

面对大时代背景下书籍的毁坏的无能为力只能漠然处之，那是一种克制的麻木吧，但是汉嘉说“那时候我已经开始懂得目睹破坏和不幸的景象有多么美”，读着这句话的时候总觉得浑身难受充满困惑，后来才明白这是作者“对那些摧残、践踏甚至毁灭人类文化的愚蠢暴行的无比愤恨与血泪般的控诉”。他描写下水道、阴沟里老鼠交战的哀叫、欢呼、厮杀声，反反复复，每一场看似最后的战争都以一片欢呼告终，又将以其它论据从头开始永无休止地战争着。这是我理解的喧嚣。

汉嘉在书中这样描写自己的孤独：“我从来并不孤独，我只是独自一人而已，独自生活在稠密的思想中，因为我有点儿狂妄，是无限和永恒中的狂妄分子，而无限和永恒也许就喜欢我这样的人。”所以我一度怀疑，“过于喧嚣的孤独”其实只和汉嘉有关系，只和赫拉巴尔有关系，和“我们”没有关系。身处斗争、和平、以及争取新生的权利的“我们”，只和“喧嚣的孤独”有关系。汉嘉一直生活在自己的“love story”里面，他极其富有，只要捧着一本书看他就是满足的，他对文字渴求至深，以至于等不到五年退休带着他的压力机一起，让他去适应新时代的变化，让他和没有斑点、没有人性的白纸在一起，他被击倒了，他拿修道院的僧侣们得知哥白尼发现新宇宙定律并不像大家公认的那样是宇宙的中心然后集体自杀的事情来比喻自己的处境。打包工是他的幸福，他意识到那地下室“天堂”带给他微小欢乐的美好的时光已经结束了，除此之外他再也找不到美学教授说的“另一种幸福”，于是他将自己蜷缩在压力机槽的小床上，同废纸和心爱的书籍一起，在他的“天堂”敲下了丧钟。

这个最后的结局让我感到悲伤，这是一种灵魂的独居。如汉嘉们，他们追求的是内心纯净和精神的充盈，所以他们根本不计较物质的贫乏，而唯一让他们无法承受的，是他们自己所塑造的精神世界遭受的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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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本书里汉嘉回忆过的几个人的故事：

母亲的去世，他将骨灰带去他的舅舅家，他由此默默思索着桑德堡的诗句：“人最终留下的不过是够做一匣子火柴的那点儿磷和充其量也只够造一枚成年人可以用来上吊的蚂蟥钉的那点儿铁。”

舅舅的去世，他舅舅躺在自己心爱的信号塔的地板上过了半个月才被发现，周身爬满了苍蝇和蛆虫，他把康德写过的“夏天的晚上，当满天繁星在抖动的光亮中闪烁，一轮明月高悬时，我便渐渐陷入对一种友情倍加敏感，对世界和永恒不屑一顾的心态之中。”一页放在了他舅舅的手里。

他爱慕过的姑娘曼倩卡，相隔五年的两次相遇都出现了粪便事件，曼倩卡由此失去荣誉忍受耻辱，汉嘉也因此请求曼倩卡的宽恕并深感自责，但是曼倩卡没有原谅他，傲然地走了。多年以后他从书里重新认识了这份耻辱，就是老子的“知其辱，守其荣，为天下式”，他终于通过书本接受了命运里的这份耻辱，宽宥了自己，关于这份回忆他最后只写下“今天是美好的一天”。

他的文静、淳朴的茨岗小姑娘，以一种无比天真的方式走进了他的生活，我最喜欢汉嘉回忆和他的茨岗小姑娘在一起时写下的几段文字：“我最爱苍茫的黄昏，唯有在这种时刻我才会感到有什么伟大的事情可能要发生。当天色渐暗，黄昏来临时，万物就变得美丽起来，所有的街道，所有的广场，所有的暮色中行走的人，都像蝴蝶花一般美丽，我甚至觉得自己也是一个漂亮的小伙子了。”“我们一无所求，只希望永远永远这样生活下去，仿佛要说的一切彼此早就说过了，仿佛我们俩一起出生来到人间，从没分开过。”他们放风筝的岁月是整本书里最烂漫的时刻了，也是汉嘉和他的茨岗小姑娘在一起最美妙的时刻，可是天道不仁慈，之后他的茨岗小姑娘被关进了集中营在焚尸炉中被烧死了。“火，它把光的一切痛苦深埋在下面，脸上却挤出一个悲哀的微笑。”天道不仁慈，汉嘉说也许比天道更为可贵的是爱和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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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赫拉巴尔：他是一个拥有法学博士学位的人，却从事过十多种不同的艰苦环境下的普通劳动者的工作，他说：“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是生活、生活、生活。”“生活，在任何地方都要不惜任何代价参与生活。”我特别喜欢他对一些身处极度灰暗之中而又能透过“钻石孔眼”看到美的“巴比代尔们”赋予的词意：“他们善于从眼前生活中找到快乐，善于用幽默，哪怕是黑色幽默来极大地装饰自己的每一天，甚至那些最悲惨的日子。他们说出的话被那些理智的人看作不合理，他们所做的事情是体面人不会去做的。”

赫拉巴尔的工作的经历让我想起了两年前看过的一个自拍体纪实片《最后的棒棒》，导演是何苦，一个正团级军官转业当棒棒，路遥说过人的生命力是在痛苦的煎熬中强大起来的，很贴切这部作品。与赫拉巴尔不同的是，很多描写底层生活的故事都充满了凄凉看不到哪怕一点点的欢愉，很多人都在描写生活的苦楚，让人沉闷气氛灰暗。相比之下我更喜欢赫拉巴尔的描写和叙述，他在控诉和讽刺的同时，真正的把生活变得丰富起来了，把巴比代尔们面对生活的幻想和幸福描写的富含美学，每一件事、不起眼的事，他都充满了热爱，他从不渲染苦楚，他多的是面对困苦生活的那种苦中求乐的侃谈。

最后，谢谢你，赫拉巴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