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着火烧云的傍晚,我遇见了她。
她是一只雪白雪白的短毛猫,脖子上系着一个紫色的铃铛,走起路来昂首妖娆,年轻的男主人在一旁跟几个路过的盯猫小女孩搭讪闲聊。我正趴在草丛里打盹,被他们吵醒,不自觉卷曲尾巴,站了起来。那小美人儿回头看了我一眼,来来回回遛了几趟猫步,男主人借此与女孩们炫耀起来。我正想趴下睡个回笼,她走到我跟前,坐了下来。
“哎,你往里点儿坐,一会儿铲屎的看见你,就不让我跟你聊天了。”
我向草丛深处挪了两步。
“这一带没见过你,新来的吧。”
“我也没在这一带见过你。”
“你见过谁,ketty,凡凡,教授,还是万万。”
“都没见过。”
“那你还说不是新来的?”
“我没说我不是新来的。”
“看你的样子,不像是流浪猫,被扔出来了,还是炒铲屎官鱿鱼了。”
“你怎么看出来我不是流浪猫了?”
“这还不简单,眼神。”她十分坚定地挑了下眉毛。
“流浪猫啥眼神?”
“要么不屑,要么凶狠,要么懒散,要么深邃。”
她边说边努起小嘴开始模仿这几种表情。
我被逗得哈哈大笑,她也忍不住一起乐起来。
“那我呢,我啥眼神?”不得不说,我已经对她产生好感了。
她琢磨了一会儿,“呃,我学不上来,反正跟我见过的猫都不一样。”
“我就是我,我瞅我自己都上火。”
她也笑了。
“很好,你已深得本公主的喜爱,我们会在午夜两点之后,在对面顶楼的天台开party,邀请你来。”
“都是你这样的小公举吗?”
她暗自笑了一下,给了我个白眼,突然一个诺大的阴影笼罩下来,我闪现进了灌木丛,一只大手将她抓起,不停地捋着她的脑袋,她冲我大喊,叫我一定要来。
夜晚的上空看不见云彩,高楼上的霓虹灯像是众神的眼睛俯瞰着地面,我不喜欢城市的夜,不黑,没有安全感,路面上来回移动叫做车灯的光束,比起白天的样子更让我头晕目眩。
我看了看这楼,看不到有多高,爬吧,它还能上天不成。
还没到顶楼,就闻到小鱼干的香味,没走错。
果然是个大party,出乎意料的是除了附近的宠物,还有几只野猫也在,我一出现,他们齐刷刷警惕地看过来。一只灰色短毛野猫带着一群野猫向我靠近,“你就是萌萌说的那个行者?”
“应该是吧。”他身上馊盒饭的气味让我不自觉转了头。
“你来了呀,”小美猫从后面绕过来,“大亮,你走开一点,别臭到人家。”
那些猫怏怏退到角落。
“我还怕你找不到路呢,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我叫随便,萌萌女神。”
她低头浅笑,“那些野猫是听说你来才过来看看的,平时我们不带他们的。这个给你吃。”
她塞给我一块小鱼干,香喷喷的。我拿着鱼干,纳闷怎么就得了女神的欢心了。
“走,我带你去见小伙伴。”
我跟在她后面,低声问了一句,“行者是啥?”
“嗯,就是一直在路上走,很厉害的一种吧,我也不是很清楚吗,是听教授说的。呐,前面就是教授。”
前面一群猫簇拥着一只体态微胖,头顶斑驳的家伙,嘴里正滔滔不绝,旁边的猫都听得一愣一愣的,抽空瞄了我一眼,将刚讲过的话重复了一遍,示意旁边一脸认真的小雏猫将这个内容记下来,留下十分重要的意味。
我掠过人群,看见了一只在角落一人饮酒醉的瘦弱背影。不自觉靠近,听见生气地,悲伤地弹舌像是卡带播放一样错落有致,他很小心,察觉到我靠近,回过头来露出一脸认真,看了看身边的萌萌,对我点了个头,回过头去继续弹舌。
“是不是很酷,万万就是这样,喜欢这种音乐,想当个艺术家,结果总是翘家被铲屎官打,他也不在乎,没几天还是翘,教授说他没出息,他就瞪教授。”
“教授为什么叫教授?”
“他的两任主人都是教授,他懂得又多,喜欢给大家上课教授知识,他说有知识才有未来,受猫尊敬,惠及后代。”
“他都讲什么知识呢?”
“什么都讲,从小鱼干的前期制作到天上的星星如何影响我们的心情,他都懂。小妹可听他的话了,算是个学霸吧,就是刚才那个小小只记笔记的。”
“哦哦。”
“不过教授说要自己有知识,会让受到知识分子的喜欢,是物以类聚。”
“我倒是不觉得,人类又听不懂我们说话,还是长得漂亮实用吧。”
我一耸肩,自己还真不知道怎么取悦于人。
“是不是还有两个你的好朋友。”
“是啊,不过ketty跟一家人去旅行了,她不在也好,她在的话肯定缠着你不放的。她可喜欢你这一型的呢。”
“是吗,那她不是很遗憾咯。”
萌萌一跺脚,嘴唇轻咬,倒是一副可怜儿的模样。
我不禁伸爪摸了她两缕白毛,淡淡说了句,“可惜我不想见她。”
“老大,我,我,看见了,这小子,他,他摸了萌萌的头。”一只瘸了腿的小黑猫跟大亮汇报着。
“还用你说,我也看见了。”大亮眼里发着恶狠狠的光,黑暗的角巷闪了一下爪子的利光。
“看你们也没有单挑的意思,一起上吧,”
“随便,你的毛怎么都脏了,这儿还有抓痕,是不是大亮他们打你了,我去找他。”
“别去了,他比我惨多了,估计这两天不敢见你了。”
“这么说,你打赢他了,他可是这一片儿野猫的头呢。”
“讲真,他还真有两下子,这几天我可是有地方住了。”
“他把他的窝让给你了?怎么可能,那可是他拿命换来的。”
“我是借住几天,过几天就走。”
“那,那,好吧。”
“他还跟我说了他的事情,你们之间的事情。”
“这有什么好说的。”萌萌脸色一阴,“他是不是说我很现实,他成了野猫,我就不跟他玩儿了。”
“没有没有,他说他理解你。”
萌萌哇的一声哭了,“他才不理解,他才不知道,他刚当野猫的时候我多担心他,他跟别的猫打架,浑身是伤,我多想照顾他。可是我讨厌他身上的馊味,他爪子拿着朵花都会损坏花茎,你不知道,他的那些耍狠斗勇的时候多么幼稚。。。”
“我知道,萌萌是小公主,一定难接受那么脏兮兮的生活。”
“而且,他原来的铲屎官跟邻居有仇,邻居一看见他就会打他,还有几个小孩儿总是想把鞭炮扔到野猫身上炸他们,我怎么能让他来找我。”
“我明白你的。对了,今天来找我,是又有party了吗?”
“哪有那么多party,是教授邀请你去。”
“邀请我?”
“是啊,说是让你分享下经验,让你当活模范。”
“有什么好模范的,我又不是什么好猫。”
“你又说话不着调,就是去当个嘉宾呗,权当陪我了好不好。”
“那,我要再带个伙伴去,行不行。”
“行啊,带谁啊?”
“大亮,虽然他是野猫了,也应该有受教育的权利吧。”
“你是不是故意找我茬!”
“我发誓,真的没有。好吧好吧,我记不得他那破窝在哪儿了,没他晚上回不去啊,我的小公主。”
“真的?”
“我怎么敢骗你,再说,我没事儿带他瞎溜达啥,又不是漂亮妹子。”
“你果然和他们一样,心里脑里都是漂亮小猫。”
“可不是吗,要不能来见你么。”
“教授,你要的猫可是给你带来了。”
“要不是萌萌,怕是没谁能请来这行者啊。”教授那笑容往眼角一堆,眼神活像个带了厚片眼镜的学究,萌萌眼睛一转,“那是,要不是教授要请,我才不帮忙呢。”
“随便这名字起得妙,简洁不失逍遥。听口音,行者是从东边来吧。”
“可不嘛,西边是镜湖,可不从东边来吗。”没等我打话,大亮抢着说道。
我挡了下大亮,“是啊是啊,东边可是不比西方气候好。”
“那到是,我们这里别的不说,暖和是暖和的,空气又湿润,养的猫都是温润的。”
“不知道,今天教授要讲什么呢,在下可是来求学的。”
“都是讲些皮毛,估计你是知道的,一些科学定理,化学常识什么的。”
“哦,这些我不懂,今天是来对了。”
“对了,一会儿你也得给大家讲讲你的知识啊。”
“要讲什么呢。”
“你要是不会讲,在下面跟我互动也行啊。”
“那我还是听您讲吧。”
“好。”
“随便,你真的喜欢听那破课?”大亮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不忘打量我。”
“一看你就是以前铲屎官家里都是学渣。”
“咦,还真让你说着了,那小男孩儿,一到考完试就要挨他妈打,他爸在一旁劝,说自己小时候学习也不好,不是一样活这么大。。。你怎么看出来的。”
“就那些知识点,什么水珠以多快的初速度从高空下落,能不能砸死人的问题,就唬唬孩子吧。”
“我就说嘛,狗屁知识决定命运,都是扯淡。”
“这话倒不是扯淡,你看,你没有知识,就难逃被他忽悠的命运。”
“那你为什么不拆穿他,让他天天这么装十三。”
“我一走,你们不是还得听他吹牛,戳不戳都一样,心里明白就行。”
“对了,我跟你说,有天晚上,教授的主人,那个真正的教授,在草丛边打电话,说了都是怎么给领导送礼,怎么论文造假的事情,那种一本正经的说出令人作呕的话,我再也不信他们那些什么知识分子了。”
“那些不动声色的欺骗和谎言,不适合我们这些小人物。”
“对了,你什么时候走。”大亮顿了一下。
“怎么,还舍不得我啊。”
“少臭美了,我看我什么时候能回自己家住啊。”
“就明天吧。”
“这么快么。”
“你回来的时候会路过这里,是吗。”萌萌红了眼。
“不路过了,走另一条路。”虽说是要狠心诀别,还是不自觉用了安抚的口气。
我抱着哭得梨花带雨的萌萌,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铃铛上哒哒作响,我在耳边轻言,“萌萌可是个骄傲的公主,不能开口乞求的。”
她哭得更凶了。
这浪子只能来来回回在女孩儿的心里划过,留不得,停不得。
我看了看前来凑离别的万万,大亮,教授一众,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站在清澈静谧的湖边,看着镜湖里倒映着自己的脸,波澜不惊,我一爪子拍在水面上,水花飞溅,大笑起来。
在树林里逛了逛,找了块石头磨去了新长出的指甲,在小木片上写下家书,“亲爱的妈妈,西行良久,初心未改。”
“你只猫,还初心,来,跟老子说说,啥子初心嘛?”
我回头一看,树上盘踞一条腰比我腰还粗的青色大蛇,见头不现尾,血红色的信子一吐,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偷看,好意思吗?”
“你跟长者这么说话,不怕我吃了你?”
“不怕,你还不知道初心是什么呢,不会吃我。”
“现在的小孩都精上天了。”
“不会不会,都是打一顿就老实了。”
“哈哈,你这小东西有意思。”
“不是我有意思,是你过得没意思。”
他愣了一下,叹了口气。大树沙沙摇晃了一阵子,一条亮晶晶的蛇尾从上面伸展到地下,那蛇的下半身都成了鳞片状,抖落了几片树叶,露出头顶的小角。
“我的天呐,您都要成龙了,吓唬我这个小玩意儿,有意思吗。”
“那你告诉我,你初心是啥,我还可以饶你一命。”
“别闹了,就您这土地爷的气势,谁能跑掉啊,您这是活了多久了。”
“记不得了,光是我现在的样子,就有两百多年了。”
“那我跟你您猜个谜语,逗您开心,放了我好不好。”
“你先讲,我听了再说。”
“我猜,您是想化龙的。但两百年前,又不修炼了。”
“哎,不错,还能猜着啥。”他晃了晃身形,我吓得倒退了几步。
“我猜,这两百年,你不成龙,是因为不知道成龙之后能干嘛。”
“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成龙之后当然是有诸多好处了,毕竟算是神仙了嘛。”
“神仙不用吃不用喝,连事儿都不用想,跟人类造的汽车飞机一样,有什么好的。”
“有名声权力啊。”
“要是个好神仙,名利都没什么意义,要是个坏神仙,干什么都要受限制,还不如在人间作恶。”
“你这小崽子,有两下子啊。”
“不敢不敢。”我慢慢一路后退。
他侧脸瞟了我一眼,“我姐走之前也是这么讲的,她成了龙,却一次都没回来看过我,说明她过得不好,要是真把我给忘了,我要是成了龙,不也把她忘了吗,不成不成。”
“那您不想去找她吗?”
他叹了口气,“要不,你留下来陪我吧。”
“好是好,可是我活得太短,没几天您又是形单影只。”我浑身的肌肉都牟足了劲。
“那可由不得你了。”他蜷着的蛇尾猛地一抖,冲我甩过来,我朝树上一跃,借势反身朝湖边跑去,闪过数次攻击,跳入湖中。他一惊,我已经游远了,我转过头大吼,“我猜,你没想到我会游泳。”
他气得一尾巴甩在旁边的小树上,树干咔嚓折断,张开血盆大口,信子吐得老长。“你个小崽子,等老子能下水了,先搞死你。”
我懒得与他纠缠,游去了湖中心的小沙洲。
在一片洒满春光的草地上,一个年轻女孩儿,手上绑了个紫色的铃铛,将手中握的的飞盘倏地扔了出去,飞盘在风中嗖嗖作响,我紧跟着风,快地自己都数不清步伐,一个起跳叼住了它,落地后,正在湖边,低头看了一眼水里的自己,满意极了,回头看见了正在榕树下乘凉的一对爷爷奶奶,将飞盘交到坐在轮椅上的爷爷手中,蹲坐在一旁,看奶奶慢悠悠地捋着爷爷的头发。天空中传来一声雕语,我昂起了头,不见有鸟,再用力一睁,眼前一片漆黑。。。
我睁开眼,看见了自己上岸前的情景。
“小随哥,你这浑身都湿漉漉的,怎么就睡着了。”
“别提了,小六子,你等我一下,之前那封湿掉了,我再写一封。”
“不急不急,这几天有什么好玩儿的。”
“湖那边有条快要成龙的大蛇,专吃过路的小鸟。”
“我是雕,专吃蛇,好不好,少吓唬我。”
“呐,这个你带好了,给我妈。”我掏出那块小鱼干,绑在小六脚上。
“你还不打算回家啊。”
“先不回了。你赶紧走吧,要不晚上到不了客栈了。”
“那你自己保重哦。”
“一路小心。”
我又回到湖边,看了看水中的自己,叹了口气,还是这猫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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