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呀,兰局长!进来,进来!”严尚清的老妈嘴上这么说着,心上在想,他这个高升的人冷不丁来干啥?啊,或许是来告个别的。他和尚清一块儿也干了几年工作了,临走到家看看,是出于常情。兰文涛这么个精明人,怎能忘了这个过节儿呢!于是,严尚清的老妈笑道:“难得你来!看我这儿这个窝囊!我也是老啦,想收拾得利整一点,也是心有余,力不足啦!”
兰文涛进屋里的感觉,要比在屋檐下的感觉好得多。这屋里墙皮干净,炕上也干净,门板擦得木头出亮光儿,简单的桌凳虽然油漆剥落,却是不见一点灰尘。他说:“大娘太客气喽!……不过,将来让老严换一个宽敞一点的住处倒是很必要。起码给老严单备一间屋子吧?”
“公家困难,咱们也就得将就一点儿。”严大娘又倒水又擦炕沿,“坐吧,坐吧!”
严尚清不在家,他领着何二顺、鲍冲在明月岭搞木轨滑杠木马运输木材的推广表演,兰文涛是知道的。不过,严尚清家并不冷清,除了严大娘,还有五个比大人要活跃几倍的孩子。
然而,打兰文涛进屋来,孩子们竟不出一丁儿声地挤在墙角里,像五只小鼠儿在一只雄猫面前似的,闪着十只可怜巴巴又充满恐怖的眼睛,其中最阴沉的两只,便是小萍萍的——她躲在四个男孩子的后头,生怕随时都有可能扑过来的一只利爪搭上她的头顶。
就在兰文涛的视线与小萍萍的视线碰到一块儿的那暂短的一瞬,顿时像电火相击,产生出巨大的情感的涡流,雾荡着他的良知和心灵!他看见了十多年前的一张美丽的少女的脸,绒绒的睫毛,漆亮的眸子;所不同的,是迷人的睫毛托出的眸子里,闪着不是希望的光,是敌视和冷漠。兰文涛好像又站到韩雪梅面前似的,不敢正面去迎受她投来的目光,他低下了头。
“喝口红枣糖姜水吧!你们总在外边跑,淘劳身子,总受寒气。”严尚清的老妈捧着一个碗说,“老兰,听说你要调走,真吧?你们这种人呀,什么时候才能在一个地方稳住脚呢?老是东奔西颠。啧啧,都是走马星兆命!”
“革命需要,讲不得价钱。”兰文涛颇为感慨地说,“现在总算好多了,比睡露天钻地道的时候好受多了。况且,我这一次是往省城调。”
“听说了。这是高升,是好事。能为国家多做点工作,你就尽力做吧!”严尚清的老妈也不会俗套,“千万可别官升脾气长,那可就不相当了。”
“哎,哎,是的。”兰文涛听着很受感动,“难得有你老人家的嘱咐。我是个比较孤苦的人了,我父母……”
“唉——”严尚清的老妈一寻思,兰文涛也是怪可怜见儿的。暗淡的灯光交织着暗淡的心绪。
兰文涛说:“我想先来跟你老人家说一声,走的时候我要把小萍萍一道带走……”
“这——”严尚清的老妈陡然间像失去知觉似的,目瞪口呆地站在当地。她有什么好说?人家父亲要领走女儿,是天经地义的,两姓旁人哪来的参言资格?
“你老人家为这孩子花心费力,我是会永铭记忆的。”兰文涛还在说着心里话。
“不,不不!”严尚清的老妈的心像裹进一团乱麻里,连连摇着头,银白的发丝全在抖动着,“不不!”
“我这话没有半点虚假,大娘!也许——也许你老人家对我没有什么好印象……”兰文涛话中是有所指的,“常常,人们对一个人的评论,也不一定会都公平,也有错的时候,也有众德归舜、众虐付纣的时候……”
严尚清的老妈听不懂他咬文嚼字,意思大体可以领会。她看见兰文涛的一双眼是诚恳的,背后隐着忏悔。她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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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时,那小萍萍高叫了一声,从郭起的四个男孩子背后挣出来,冲向炕沿边,隔着老大一段距离,一下子扑到严尚清的老妈身上,两只胳膊死死地勾在严尚清的老妈脖子上:“奶奶,好奶奶!你不要让人把我领走!我那儿也不去,我跟你在一起!我很快就能长大,我也能建设新国家,我天天到敬老院去看你,我天天给奶奶买好吃的,我给奶奶做天下最好的衣裳……奶奶,你留下我!”
“好萍萍,不哭!不闹!听奶奶话。”严尚清的老妈把小萍萍搂在怀里安抚着。
“奶奶,你倒应了我呀!”
“孩子,你爸爸要领你去大地方,去念书,去……”
“我不去,不去!”
兰文涛和悦地说:“萍萍,奶奶老啦,不能总累她呀!跟爸爸好,爸爸会照顾你……”
小萍萍居然停了哭闹,把一双布满泪花的小眼睛转向兰文涛;兰文涛由衷地涌上一股父爱来:“孩子——叫一声爸爸呀!”
“你不是爸爸!你的心不好!”回答兰文涛的竟像一句大人教的话。
兰文涛比挨了一闷棒还难受,他责怪韩雪梅,不该把大人的恩怨色彩涂上这幼小的心灵。然而,孩子不是生在另一个世界上,她就在大人纠葛中成长,她离不开生活的泥土,离不开雨露风霜、喜怒哀乐、好恶取舍……
小萍萍又哭闹起来:“奶奶,你不会把我送给一个心不好的人吧?奶奶,你舍不得,我知道,你舍不得我……”
严尚清的老妈脸上的皱纹漾满了小萍萍的泪水;这泪水都象江河湖海的浪涛,溺得兰文涛脸发白,气难喘。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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