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小说这件事是不是被捧得太高了？

1.

前些天，我在地铁上遭遇了晚高峰。

满满当当一车子人，脚尖贴着脚尖，身体挨着身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在有限的空间里尽力寻求舒服的姿势站或坐。待站稳或坐稳后，大家都颇有默契地掏出手机。我环视了一圈，一大半都在看视频——各式各样的电视剧和综艺。我突然想起曾经有朋友跟我开玩笑说：“这年头，手机里有几个合适的能打发时间的缓存视频也算是战略储备了。”此时此景，我不能更同意他的说法。

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影视剧已经一跃成为大多数人首选的消遣方式了。特别是在一个漫长的旅途中或是一天高强度的工作和学习之后，我们更倾向于点开一集电视剧或是综艺来放松自己。而仅仅放在十几年前，事情还不是这个样子。那个时候，当人们拥有一大段空暇时间的时候，他们会选择翻开一本书。

于是，现在很多主流媒体和公众号纷纷跳出来感慨说，社会越来越浮躁了啊，读书的人越来越少了。

读书的人真的少了吗？这要看这里说的书是什么书了。如果是实用类的，那么从技术领域到厚黑学成功学，读它们的人从来没少过。如果说是人文类的，历史哲学，那它们也从来没有大众过。但读书的人的的确确少了，少在哪里？

读小说（我说的是严肃文学）的人少了。也就是那些看陀思妥耶夫斯基、狄更斯、沈从文你、巴金、王蒙、莫言、贾平凹的人少了。

2.

往前推个十年二十年，在我父母那一代，大家是真的读过很多小说。这并不是说那个时候的人就有多自觉，现在的人有多浮躁，而是那个时候的时代环境使然。我曾经问过我爸这个问题，我说，你年轻的时候为什么会看那么多小说啊？他当时就笑了，反问我，你要是呆在一个没网络没电视没手机没电玩的地方，无聊了能怎么办？

对于当时来说，娱乐方式少，读文学经典便是拓展眼界消磨时光的最有意思的活动了。而后来随着互联网和电子设备的兴起，娱乐方式越来越多元化，也越来越能让人轻易地得到感官上的放松。如果从这一角度来说的话，小说的消遣时光和拓展视野的功能无疑是在被影视剧逐渐取代了的。读小说开始变成一件需要自制力的事。

这几年影视剧市场的大繁荣也说明了这点。不仅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在空闲的时候点开一段视频，而且我们也正在被大量的影视剧包围。一组数据显示，2016年，光国产剧的申报总量就达到1646部，集数6万多集，更不用说还有大量漂洋过海的英剧美剧日剧韩剧等等。而且，不得不承认，其中有一定数量的影视剧还是制作得非常精良的。

以至于我作为一个读中文系的人都开始产生一种幻觉式的疑问：为什么还要费力去看小说呢？不看小说，看制作精良的电视剧也很好啊，都是放松身心拓展眼界的一种方式啊。

随即又想，读小说这件事是不是被捧得太高了？

3.

我后来才意识到这一想法的荒谬性：我正在拿一部好的影视剧和一部好的小说作比较，而这两者的评价体系原本应该是两个维度的。什么算是一部好的影视剧？制作精良（服饰取景考究，演员选择得当）、接地气（能反映当下人们的精神困惑和社会问题）、有话题有冲突，宽容地来说，三者满足其一就能算是一部还不错的电视剧。那什么算是一部好的小说？反映一个民族的精神文化和变迁、探讨人性死生和战争、展现时代变革等等。

按波兹曼的话来说，这大概就是图像时代和文字时代最显著的不同——展现具象和展现抽象。随之带来的是审美取向和思维方式的转变。在文字时代，人们被培养起来的是严肃的审美取向和重逻辑的思维方式，而在图像时代，人们则被培养出跳跃式的思维，并力争做一个有趣的人。

不能说这一定就是多么不好的转变，但对于小说来说却的确不算是什么好事。

悲观地来看，小说和电视剧可能不太能共存。电视剧市场越繁荣，读小说的人就越少。当一个人看惯了电视剧，他被电视剧培养出来的思维，会促使他在小说中习惯性地找情节找冲突，而当他发现手上的这部小说并不能满足他对于情节和冲突的高要求时，他多半会选择合上它。当小说消遣时间的功能被影视剧逐渐取代，当读小说日益成为一件需要自制力的活动，那么它势必将走向式微。

那回过头来，读小说这件事是不是被现在的媒体捧得太高了呢？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觉得这可能已经与小说本身的价值无关了。一个时代越提倡什么，就说明这个时代越缺少什么。主流媒体越是捧文学经典，便越是说明在图像时代它的无人问津。引一段陈丹青的话：

当都在说读书是好事，就已经不好了。这句话只会在网络时代说出来，前网络时代不会有这个问题。19世纪是书的世纪，20世纪头六七十年，也就是在出现网络之前，人不会说‘读书是件好事’，因为真的都在读书。

我很担心日后的小说会变成今天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