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说过,读小说是这世界上最美好的几件事之一。无论是想走进文学,还是想打发时光,或者是想丰富人生,读小说都是不错的选择。然而小说千般好,只是有一点,比起散文和诗歌,它显得长了些。对于像我这样三分钟热血的人来说,动辄厚厚的一本,确实有些眼晕。因此,我更偏爱中短篇。
01.《边城》——沈从文
太难得了,这个故事里,竟没有一个坏人。然而,这样一个没有坏人兴风作浪的故事,却依然波澜壮阔,依然澎湃汹涌。
翠翠并不是翠翠,她是这湘西边城小镇上的一弯水、一座山、一亩田,是船底泛起的涟漪,是朝霞映衬里的莺啼。她与爷爷相依为命的情、对天保的意、对傩送的爱,都是美;她的一切美,也都是爱。不只有翠翠,还有淳朴善良的爷爷,对翠翠毫无保留的关怀;还有天保和傩送两兄弟,同时爱上了翠翠,却希望成全对方的义气;还有边城小镇上的每个人,彼此间真诚相待,像山水相映,干净明了。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会来了,也许每天回来。
多少人读完了《边城》便一定要去湘西看看,不只是因为它在20世纪中文小说100强里排名第二,更多的,是想看看吊脚楼里是不是有一位青年在徘徊,看看渡口的小船里是不是有一个姑娘在等待。
02.《金锁记》——张爱玲
封建似一种病毒,让那个时代、那个社会的大多数人都大病一场。但这却不是它最残酷的地方,最残酷的,是这种病毒的传染性。越是亲近的人,越是身边的人,越会被传染到,继而发病,前赴后继地陷入到痛苦中。
曹七巧就感染了这种病毒。封建,让他与一个患有“骨痨”濒死的病人成为夫妻。迈进姜家门槛儿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夫妻恩爱、天伦之乐于她来说,都是遥远到外星球的事。封建,让她不仅得不到正常夫妻的恩爱,更无时不刻不承受着门楣差异的欺凌,婆家的轻视,兄嫂的算计,一步一步把她逼成了要把这种病毒散出去,去祸害他人的疯子。
然后,她的一双儿女就倒在了弥漫着封建病毒的血泊里。
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还没完——完不了。
墙上的挂钟,山水画,二爷的遗像,倒映着曹七巧黑暗的三十年。
03.《受戒》——汪曾祺
这一篇只有一万两千字左右的短篇小说,1980年时首发在《北京文学》上。可以这么说,在那个某种思潮仍在发挥余威的年代,无论是写小说的汪老,还是刊发的《北京文学》,都是大胆的。因为,这个爱情故事是发生在佛寺里的。
庵赵庄有个荸荠庵,荸荠庵里的和尚并未真正看破红尘皈依佛门。他们要么有家室,时不时的,老婆还要到山上住上一阵子;要么有相好,赶上良辰吉日,要下山去跟相好的幽会。他们还可以杀猪吃肉、搓麻将、抽水烟,在佛寺里明晃晃地过起里俗世的日子,烟火气十足。还有十七岁的小和尚明海,他与荸荠庵隔壁赵家的大英子从小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爱情,就在这缭绕着檀香、回荡这钟声的荸荠庵里生根,发芽,开出一朵花来。
都到岁数了,心里不是没有。只是像一片薄薄的云,飘过来,飘过去,下不成雨。
俗世里,谁也成不了真的佛,《受戒》优美含蓄地扒下了那层伪装的皮。
04.《棋王》——阿城
我这才明白,我从未真正见过火,也未见过毁灭,更不知新生。
读了《棋王》,我忽然想到许多人。想到了魏晋时期高压政治下隐居竹林、纵酒狂歌的阮籍、嵇康;想到了“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的陶渊明;想到了“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的李白;也想到了大雪三日,西湖中人鸟声俱绝,却偏要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的张岱。
一个时代,一种世道,总是猝不及防地就来到眼下,躲也躲不过去。一种人看似抗争,实则在忍受;一种人看似忍受,实则在抗争。“棋王”一生痴迷于棋,被人称为“棋呆子”,殊不知,这种在外人眼里的“痴”与“呆”,却正是他在那个狂魔时代里的自我救赎。唯有内心的静如止水,外物才能方寸不乱。
对,正像张岱在《湖心亭看雪》里写的:“莫说相公痴,更有痴似相公者。”
05.《透明的红萝卜》——莫言
正如莫言的大多数小说一样,《透明的红萝卜》也是魔幻的。
小黑孩是个孤儿,他的头很大,脖子细长,让人觉得在头颅的重压下,那细细的脖子随时有折断的危险。初冬时节,他的身上还只穿着他闯关东的父亲留下的一条污渍斑斑的大裤衩。裤衩上的污渍有些是青草汁,有些像是干涸的血迹。胸脯上肋骨一根一根的,脊背上和腿上的刀疤清晰可见,这一切,都在诉说着他正在承受着来自继母的非人的虐待。
这种压抑,导致他在整篇小说里几乎没说一句话,但用非常人的方式感受着世上的一切。他能听到空气的歌唱,听懂动物的鸣叫,能感受到鱼群的温柔……尤其是那透明的红萝卜。
那萝卜晶莹透明、玲珑剔透,透明的、金色的外壳里包孕着活泼的银色液体。红萝卜的线条流畅优美,从美丽的弧线上泛出一圈金色的光芒。
这透明的红萝卜,就是他的温饱,他的情爱,他的精神家园,他的一切……
06.《妻妾成群》——苏童
封建社会又来吃人了。这一回它吃掉的人,叫颂莲。
1991年的时候,我还看不懂这样一部深刻而厚重的电影,当然,字还没认识几个,更看不懂一部小说。但我记得那个画面——永远灰蒙蒙黑暗暗的天,没有一丝生气的深宅大院里挂着几盏血一般鲜红的大红灯笼。灯笼挂到哪个房子的门口,就说明男主人这一晚宿到了哪位太太的房里。年轻,漂亮,受过新时代教育的女学生颂莲,就这样走进了这个院子,成了这里的四姨太。
她说,本来就是做戏嘛。伤心可不值得,做戏做得好能骗别人,做得不好只能骗自己。
女人在这个院子跟灯笼的命运是一样的,老爷在,就亮着;老爷不在,就灭了。女人在封建社会里跟灯笼的命运是一样的,男人在,就亮着;男人不在,就灭了。灭的方式有很多,有人死了,有人疯了,有人身不由己地走进来……
07.《一地鸡毛》——刘震云
一块豆腐到底能怎样?一块豆腐不能怎样,最多,也就是因为买这块豆腐而耽误了单位的班车。然后,又因为赶公交车而忘记将豆腐放进冰箱里,致使豆腐变馊。生活,这场战争就这样开始了。
孩子生病了,家里正好有现成的药,因此省下不少钱,这是坏事还是好事?幼儿园没有名额了,对门长得像印度人的女人的丈夫送来了名额,却又发现只是陪读,这是坏事还是好事?单位开通的新的班车,却是因为领导的小姨子搬家才开通的新线路,这是坏事还是好事?一个职员去菜市场卖鸭子,好没面子,但每天可以赚到20块钱,这是坏事还是好事?
我可算看透了,不要异想天开,不要总想着出人头地,就在人堆里混,什么都不想,最舒服,你说呢?
哪里有什么好事坏事,不过是一地鸡毛罢了。
08.《黄金时代》——王小波
有多少人是奔着小黄文才翻开这部小说来看,我不知道,但我承认,我是。
陈清扬是不是破鞋,王二是这样说的:别人说你是破鞋,你就是,所有证明不是的行为都愚蠢的,是徒劳的。那么可以做什么?第一,把脸弄黑,让乳房下垂,别人就不再说你是破鞋,但这样太亏;第二,去偷一个汉子,使自己不再冤枉。
这就是那个年代,是与非,黑与白,破鞋与否,流氓与否,写完的认罪材料成立与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而“别人”一旦太重要了,“自我”又在哪里?也许只有在性,这个人类最基本的活动里,才能感受到自我的存在。
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忍受摧残,一直到死。想明了这一点,一切都能泰然处之。
王小波没有把性写美,也没有把性写丑,性,就是它该有的样子。灵魂也是,就是它该有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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