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回老家参加姑姥姥的葬礼，父亲打电话让我早去一会。早上六点走出家门外面的天还黑着，路灯还没灭。已经有人在晨跑，真羡慕这些早起的人 ，可以享受黎明之前的片刻宁静。
我以为这么早车上的人很少，上了才发现车里不仅满员，连过道都坐着六七个一脸风霜的阿姨，她们每个人屁股下垫着一个口袋，口袋里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的啥。车厢里已经没有空了，司机师傅一个劲喊着往里走往里走。
好不容易找个下脚的地方，好巧不巧站在一个阿姨两个脚之间，觉得不好意思又实在找不到另一个立足之地。阿姨看出我的窘迫说没有关系，天这么冷人多挤一挤才暖和。我俩聊了会，才知道这几个阿姨都是从外面打工回来的。她们上个月去外地帮人摘蓝莓，管吃管住每人一天150块钱，二十多天挣了三千多块钱。我问她多大，她说自己快七十岁，或许从我不可思议的眼神里看出我的疑问，她指着另一个穿着绿格子的阿姨说，那个大姐比自己还大，已经七十四岁了。她们这些人都在七十岁左右。
我扭脸去看绿格子阿姨，她冲着我点头笑笑，帽檐下漏一圈白头发。我心里在想，是不是家里过不去这么大年纪还出去打工？
正在我疑惑的时候，挤上来一个中年男人，跟几个阿姨打招呼 ，听话音一个村里的，而且是同辈。又有人挤过来， 我看不见他们的表情，只能听见他们几个人的说话声。
—这里面装的啥？鼓鼓囊囊的。
—花生，外面的比咱这便宜。看着一口袋怪多，回家自己留一点，给几个孩子分分就没有了。
—真服了你们这些女人，这么大年纪不在家享福非出去打工，挣了几个钱回来？”
—两千多，就是想趁自己还能动弹多弄的钱养老。
—才两千多？给的也太少了，去受那个罪干啥？说的好像你要不挣钱，你儿子还不给你养老了似的？
—不要自己掏路费钱，有吃有喝的还能挣钱，权当出去玩了一趟。儿子挣点钱也不容易，还得还房贷供孙子上学，我跟老头说好了，只要自己还能动绝不朝孩子张口要钱。
—你这么说是不对的，你养他小，他养你老，怎么能说拖累呢？再说挣钱是男人的事，哪用女人……
—女人怎么了？别一口一个女人，你这样说话太没有礼貌了，连小朋友都不如。小心婶子听了一生气，从墓里跑出来骂你。
—哈哈哈……大笑的不光是那几个阿姨，还有其他的乘客。
中年男人嘴里嘟囔着，你们这些女—随机又放狠话说你这张嘴真是厉害，回头让老哥好好收拾你。
—他要敢动我一指头，回头就把他给踹了 。说真的，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两口子有还得伸手。跟谁伸手都没自己手里有钱花的仗己。你自己还能动今个问儿子要钱，明个找儿子要钱，儿子手里宽裕还好，要是自己家都不够用的，你三要两不要的，儿子不急儿媳妇就该着急了。所以人老了一定要存点钱备用。
又听见一个女乘客说，她婆婆从年轻的时候就不想出去干活。手里的钱有一花一，有二花二。不管儿子有没有，花完就找两个儿子要，不给就说儿子不孝顺，去世的时候口袋里连一个小毛壳（硬币）也不剩。
—人啊！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命，你婆婆那是享福的命，我是受罪的命，一天不干活浑身都难受。我们这些打工的老太婆将来不是死在干活上，就是死在干活的路上。
阿姨把一件听起来很让人难过的事 ，用轻松乐观的语气说出来，就不显得那么心酸了。
我听着她们一来一往的聊天，挺佩服那个阿姨。不说别的光拖着一口袋花生坐火车已经够厉害的了，难得还把有些事看得这么通透，看样子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
公交车快到站的时候，几个人商量着是先回家洗洗脸换身衣服，还是赶个集吃顿好吃的犒劳一下自己？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也没商量出结果，车已经到站了。她们拖着各自的行李，背上挎着包，挨个下车。刚才说话的阿姨手里还提着一个白色的塑料桶，里面放着一棵蓝莓，还有一棵叫不出名的花，说是看着好看问老板娘要了拿回来栽的，不知道能不能栽活？
我站在路边看着她们跟出租三轮车的司机讨价还价，目送她们坐上车走远了，才转身离开。去对面银行走廊下，找女儿留下的电动车骑着回家。
今天的天气不错，太阳暖暖的照在身上，好像春天的感觉。
可怜我的姑姥姥没能熬过这个冬天，也等不到春暖花开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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