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有悠远的乐声传来。
这是在哪里?我吃力的抬起眼皮,而即使这个微小的动作,都要花费比平时上百倍的力气。
是一处偏房,墨青色的地面光滑如镜,几双绣鞋在地面上走来走去。鞋面上是淡绿的儒裙,裙子的料子不华贵,但也决不寒酸。
我猛一低头,自己也是穿着这种儒裙。周身疼痛下,这裙子竟这般的帖身,没让我察觉到一丝的异样。
终于有人过来:“芸娘,你醒了?”
芸娘是谁?谁是芸娘?
那女子面容秀美,语气温和;“你偷懒打瞌睡,我们怎么叫你也不醒。赶紧起来,”她来拉我,“等会你还要领舞呢。”
“领,领舞?!”
“是啊。”她疑惑地看我,“羽衣霓裳舞,陛下亲口指定的你领舞,你忘了?”
许多熟悉的、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我恍惚看着她的脸,竟像看完了一生。
“多谢姐姐。”我对她一笑,拉住她的手,“芸娘才疏学浅,这领舞,本该是姐姐的。”
换衣。大红的舞衣。
涂妆。粉白的脸,额前,唇旁,都点有殷红的花钿。唇红似血,配着大红的舞衣,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明艳动人。
姐妹们簇拥着我,脚步旖旎,向承元大殿而去。
我是谁?我是芸娘。
芸娘是谁?谁是芸娘?
我在干什么?
无数个问题涌在我的心头,像无数根刺锥在我的喉间。我不敢呼吸,不敢用力,惟怕一不小心,那些问题就从喉头漫出来,伤了她们,更伤了自己。
但我的双手,正端庄的交握于胸前;我的双脚,正走的分毫不差;我的双眼,正脉脉含情地看着远处殿上那个模糊的身影;我的唇角,正微微上仰如含清泉,我知道那是在那身影看来,最美的微笑。
那身影旁边还有一个高大的、同样身着帝服,神情淡漠的女人。
我的心脏突然一阵紧缩。
用力眨眼,不,她不在。武后不在。
为什么我如此惧怕?这惧怕像冬天的狂风刮走树上的每一片叶子,像夏天的洪水淹没地面的每一分泥土。我的双脚不听使唤,我想转身夺门而去。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这陌生的一切对我来说又这么熟悉?在我醒来的上一刻,我在哪里?我究竟在哪里?
我脑里涌动着千军万马,而双腿仍只是僵硬的步步前挪。
“芸娘,你怎么了?”那首先来唤我的女子,本该是她作领舞的,锦娘看出我的异样,不动声色地低声问道。“君前失仪,可不仅仅是杀头的罪过!”
我心里一凛。慌忙正了身体。
羽衣宫向陛下献曲。太监尖声宣道。
我领着众姐妹,左手搭在右手上,双腿微屈欠身下去,对陛下行万福礼。
音乐起。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牵着那看不见的丝线,指引着我仰头,抬胸,伸臂,转腰,扭身,踮足。又有一只看不见的手,轻柔地抚平了我的额头眉梢,让它们展颜,灵动,含情,欢笑。乐声中我身姿亲盈如燕,旋转的空隙中看见那身影含笑的脸。
然而,为什么会出现一丝犹疑?
像那只看不见的手断了线,我不知所措的凝在原地。
锦娘焦急地盯着我,其他姐妹亦焦急地盯着我。所有的眼睛都盯着我。我举着手,抬着足,却不知道下一个动作。
高宗变了脸色,勃然大怒。
“奸细!”他指着我,“拿下她!”
羽林卫上前,一左一右扭了我臂膀,痛得我娇呼。“陛下!”我企求地看着那张脸,“我是芸娘!”
锦娘和姐妹们全都跪倒在地,为我求情:“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
高宗跌坐回凳中,一手抚额,脸色难看。
“陛下风疾又犯了?”是武后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起,她就静静地站在殿后。
“媚娘!”高宗向武后伸出一只手。武后一笑,上前握住。
莫名的,我的心如坠冰窖。
武后淡淡地扫我一眼,道:“舞娘失态,不是什么太大的罪过。处死也就罢了。”
我想大声尖叫:不要!但我的喉咙像被紧紧扼住,发不了声。
高宗挥挥手。我被拖下殿,其余姐妹皆触额以地,不敢发声。
出承元殿的那一刻,阳光正好。脖颈微凉的那一刹那,我猛然记起,我曾与武后姐妹相称,而这又并不是我的一生。
然而—— 一切为时为晚。
(简宝玉日更打卡DAY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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