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1

作者: 唯进步不辜负 | 来源:发表于2022-04-15 23:07 被阅读0次

    1

    晌午的天像打翻了的熔炉,炉浆烧后的地面变得滚烫滚烫,空气里像被抽走了氧气似的,站一会儿人就觉得头晕眼花,夹带着一丝丝突如其来的窒息感。无风的树杆纹丝不动,像一座座矗立于寺庙里的佛龛。这样的天气里,大街上极少有人走动。

    这时,从北街里走来几个游动的影子,来福家的婆娘月莲,急匆匆地朝南胡同走来。她散落着发髻,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冒着热汗。背上驮着一个小的,手里拖着一个大丫头,摇摇晃晃地朝着婆婆–梅阿珍家里赶。

    两扇脱了油漆的大门虚掩着,像白癜风患者的脸,花里胡哨很是刺眼。从敞开的缝隙里,能看到院子内老柿子树黑黢黢的树干。墨绿色的树冠,像撑开的伞,把小院遮的严严实实。

    硕大的树荫下,一把紫藤色的躺椅上,一位身子肥胖的老太太,仰面八叉正躺在上面眯着眼睛听曲儿,一台老旧的手提收音机,立在窗户的台阶上,发出敲锣打鼓的声音。随即而后的,是一位纤细嗓音的女花旦咿咿呀呀卖力地哼着台词儿。再看旁边的小板凳上,一个虎头虎脑的三四岁的小男孩坐在上面。

    孩子两只手捧着小半个煮熟的猪嘴巴,正专心的啃着,脸上沾着油星儿,一双小手也被油垢糊满了缝隙。

    月莲一把推开大门扯着俩孩子走了进去,冲着躺椅上的老太太着急地喊:“娘,你帮我管一下大妮二妮行不?我得去北坡,来福上午就下田了,这大热的天儿,怕要中了暑热。”

    最小的小丫头从娘身上刚爬下来,眼睛瞪的滚圆喊叫着上前:“肉肉,要肉肉……一步一摇去了小男孩身边,伸开小手朝他手上的猪耳朵摸去。

    藤椅上眯着眼睛的老太太,因为听戏被人搅了十分不爽。睁开眼睛后又翻着白眼儿一脸嫌弃的看着她们,之后竟然又蹭地一下从椅子上滑下来,张开手一巴掌拍在二妮的手背上,凶神恶煞地喊:“你这个死妮子,谁让你抢肉的!”

    挨了巴掌的二妮“哇”地一声缩回身子,抱着月莲的裤脚大哭起来。

    一旁的月莲眼眶瞬间泛了红色,她弯下腰抱起小女孩,委屈地朝着老太太小声地反抗着:“娘,二妮也是你的孙女啊!她还这么小,你,你怎么忍心打她?”嘴巴一张,眼眶里像有豆子洒落下来,吧嗒吧嗒擦着脚裸滚在地上。

    “滚,都滚,少在老娘面前哭天抹泪儿,净养些赔钱货!走走走,我要睡觉了,爱找谁管找谁管……”

    梅阿珍,月莲的婆婆,一个活脱脱的母夜叉、滚刀肉,四里八乡板上钉钉难缠的主儿。只可惜她的这些事迹,是在月莲嫁过来后才听说的。

    想当初她刚嫁过来时,婆婆待她和老大媳妇一样的好。那时候,她和大伯嫂一块儿怀了身孕,一块儿养胎。婆婆端茶倒水的一副慈母形象,生怕俩儿媳妇有个闪失,影响到宝贝孙子的顺利出世。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大伯嫂杏花生了个白胖胖的儿子,而她陈月莲却生了个干瘪的小丫头。老太太重男轻女的本性,这才彻底的在她身上显露出来。

    大伯嫂生了男孩儿,梅阿珍每天咧着个大嘴一乍长,凹在脸上的老褶子陷得更深了。

    添了大乖孙,让她的老腿老胳膊勤快的很,在家又是杀鸡又是熬大骨汤,弄好了屁颠屁颠地给老大送家里去。一个月子下来,光是母鸡就杀了六只,外带着煮了十根大棒骨,鸡蛋更是敞开了送。

    这些油腻的营养餐,让怀孕当初还没有过百的山杏,月子里像被风吹起的口袋,足足长了二十多斤重。腚圆腰粗,原先巴掌大的小脸儿,现如今像刚出锅的大饼,白里透红黑发披肩煞是圆润,就连瘦如刀背的大伯哥来财,每天跟着喝点儿荤水荤汤,人也长胖了不少。

    再看月莲,因为自家男人在工地里不能误工,生了大妮儿后她就没人管了。婆婆对她的态度更是来了个大转变。看她的眼神儿就像看着前任养的娃,左右不顺眼。蹬鼻子上脸起初还指桑骂槐的小声咧咧,后来干脆指名道姓骂她生不出小子,是一只只下半只蛋的鸡。月子更不上心,连老母鸡都不舍得给她煮上一只,小孙女更是不稀凑上去瞅上一眼。好在男人来福人品好,放了工对她和孩子尽心的伺候,更没嫌弃她生了个女娃。

    一年后,月莲身子又有了喜,只可惜这一胎又生了个丫头片子。人家大伯嫂像喝了幸运汤,肚子就是争气,第二胎呱呱落地又是小子,这下老太太更是彻底的心寒了,月子还是不管不问,俩孩子不管一个。

    那头月莲被老太太轰出来后,领着俩孩子顶着烈日哭丧着脸往家走。

    “娘,我也要吃肉肉……”二丫趴在她的肩膀上,泪眼婆娑小声嚷嚷着。

    “嗯,等你爹回家给你买!”她轻声安慰着背上的孩子,当看到大妮懂事的抿着小嘴不说话,老老实实跟在自己旁边时,眼眶隐忍的眼泪又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娘,咱这是要去哪儿?是去找爹吗?你不是说爹去了很远的南坡吗?我热……”看着孩子光着头顶跟着自己在烈日里奔走,月莲心里又泛起一阵阵的心酸,眼眶里又聚起了水雾。

    这时,街道一旁胡同口的一扇黑色的大门“吱呦”打开了一条缝儿,从里面走出一位身子微曲头发花白,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她站在门槛的条石上,朝她们娘仨挥着手大声地喊:“大妮儿、二妮儿,快到七奶这里来……”。

    大妮听了转过头去,两只眼睛突然像擦了雪一样亮堂起来,撒开月莲的衣角蹦跳着朝老太太跑去。老太太笑容满面心里通透,一眼就看出月莲从哪里来。因为这条街上,梅阿珍对两个媳妇截然不同的态度,已经不是秘密了,大家背地里都同情着这个身子骨瘦弱的老二媳妇。

    老太太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大手攥紧大妮儿的小手,朝着跟过来的月莲母子说:“把孩子放我这儿我帮你管着,赶紧去下田看看来福吧!他上午走的时候还跟我招呼来着,这天贼热,可别惹了暑气。”

    大妮二妮,平时最喜欢往为人和善的七奶家里跑,所以跟她很是亲近,把她们放这儿月莲比什么都放心。她感激得朝着七奶看了几眼,又朝她鞠了一躬,嘱咐了俩孩子几句,转身就要走。

    “记得多带点开水。”老人一手扯着俩孩子,冲着月莲的后背喊了一声。此时的月莲,脸上的泪水早已泛滥成灾,是感动是心寒还是什么……

    2

    没有后顾之忧的月莲,急匆匆地往田里赶,头顶的太阳依旧射着毒辣的光,像要把人的脊梁骨儿扒开晒干了一样。

    来到自家的三亩田上,只见半干了叶子的包谷杆子已经被镰刀削尽三分之一,它们像被挑断筋骨的囚徒,毫无生机地躺在田垄上,任凭着阳光在他们的身上鞭打,气息也被一点点的剥离。掰下的包谷穗,横七竖八地堆在一起,白花花的外皮儿,扎堆儿一起躺在绿色的田园里,格外的醒目晃眼。

    月莲步子刚一进到田里,来福就从地头儿一棵毛白杨的树荫底下钻了出来。敞开的胸膛被阳光晒得黝黑发亮,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汗浸透能拧出水。隔着老远就能闻到身上散发着的一股子汗臭味儿。一张草帽底下土褐色的脸庞,被淌下的汗水拉出一条条晶亮的痕迹。

    他一看到自家婆娘,快步迎上去嗔怪地说道:“大热的天你来干嘛?两个娃呢?”

    “在她奶奶那里呢!”月莲一边从布兜里掏出水壶和午饭,一边回答说。

    “咋,咱娘给咱管娃了?”来福一听这话,欣喜地大叫起来,哪像个刚遭受了高温折磨过的人。

    “想都别想!你娘是铁了心不管咱娃了,我那么求她,她还是把我们赶了出来……”

    月莲的脸上迅速染了绯红,明明已经收住的眼泪,又在眼眶里集结、打转儿。好看的眉眼拧变了形儿,小脸上绞着一丝丝的痛楚。

    “别哭,她就那样……等过些日子会想明白的。”来福最怕见到月莲的眼泪哗哗地流,为了两个丫头,她受的委屈太多了,因为月子里没有补上来,还要带娃,身子越发的瘦小。来福心疼着月莲单薄的身子,地里的活儿尽量不让她搭手,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有人管娃,俩娃又那么小,自家娘又不给管,哎……这事儿弄的。他觉得自己就像裹在茄夹里的肉,两面受热后自个儿更跟着遭罪。

    吃了午饭喝足了水,两人坐在树荫下说着今年的收成。

    “我还要生娃,我想给你生个儿子。”冷不丁地月莲朝着来福扔了一句话。

    “还生?万一再生女娃咋办?小子又能咋样,我又不在乎,那都是我娘的老思想了。你瞧咱俩女娃多俊多讨人喜欢,比男娃子喜人多了。”

    来福一股脑儿的说了一通,执意要打消月莲还要生娃的念头。其实他说的也是真话,尽管月莲生的都是丫头片子,可他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俩乖巧的孩子,多可爱多讨人喜啊!一放了工回家,俩萌娃“叠叠叠叠”奶声奶气地追着他喊,像两只小俪鸟儿叽叽喳喳地叫,听着他的心都要醉了。

    “你甭管,我就是要生,我就不信生不出小子!等我生了,看你娘还敢给我白眼。”

    月莲赌气地嚷嚷着,心里的委屈,仿佛只有生了儿子才能发泄出来,才能在婆婆和大伯嫂面前扬眉吐气一把。

    3

    立秋后的的天气,明明中午能耐的仿佛能揭了人的皮,一到晚上却又像泄了气的皮球没了脾气。月亮早早的顺着西山攀爬,缕缕凉风在树杆上游荡,扯着枝头的叶子哗啦地响。忙碌了一天的人们,身上的燥热被风赶走,一阵无由的舒坦涌了上来。

    这几天忙收地里的庄稼,来福都是吃了晚饭早早就躺下了。月莲给俩孩子擦了身子洗净了小脸儿,哄着睡下后,将她们抱进内间。自己洗了个简单的冷水澡也匆匆地爬上大炕。

    迷迷糊糊正在睡梦中的来福,突然感觉一具冰冷的身子贴在自己的脊梁上,只一会儿的功夫,又像燃炉里的碳火,热气腾腾地滋烤着自己的五脏六腑。

    月莲将一团柔软紧紧地贴上他的后背,又轻轻地张开手掰过他的身子,头顶在他的脑袋上,一股潮热的气流迅速地氤氲在他的脸上,在他的身子上蔓延伸张。

    她轻轻地亲吻着来福的脸,亲吻着他的丰厚的唇,还有他宽阔的胸膛……

    来福其实在她一贴近自己的时候就醒了,只是他没动,他不敢动。他何尝不明白月莲的心思?难道生小子就那么重要吗?他想拒绝他怕她受苦,每次她生孩子,就像在鬼门关里走了一趟,他想想自己在外面等待时的焦虑就觉得后怕。

    月莲的热情像天上的闪电,顺着他的胸膛一路往下流串,来福动了动身子,朝后挪了挪脊梁,离开了她的怀抱。

    “你,你嫌弃我?难道你也嫌弃我生不出儿子?”月莲的脸上,即使在熄了灯光的晚上,依旧能感觉出燥热,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心里的火“腾”地上到嗓子眼儿,她在黑暗里叫喊着。

    “你这婆娘想什么呢?”来福把她的身子掰正轻轻地又抱回怀里。下巴靠在她的头顶低声地说:“咱不生了,就养大妮二妮。供她们好好读书,将来考大学读研究生不好吗?我不在乎儿子不儿子的,咱娘那边,你也不要理踩就是了。”

    “我要生,我要生儿子,我不想你撂下不孝的罪名。”月莲说出堵在心里的话,身子又紧紧地抱住他。

    外头风停了,月亮害羞的躲进云层,夜幕上镶嵌着的星星闭上了眼睛。远处低吟着的鸟虫睡了,这世界安静了(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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